看来这人也知道自己是一颗去替死的棋子,并且是想活的,那么忠诚度应该没那么高。
“你可知道,冒充太子,是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赵永昼决定吓他一吓。
那人睁着有些涣散的眼,“满门抄斩……我家的确是被满门抄斩了,多我一个也不多。”
赵永昼心里一顿,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清鸣。”
“前山西都督刘一郎,是你的什么人。”
“他是我父亲。”
赵永昼稍稍坐直了僵硬的身体,缓了一会儿。
屋子里很静,只有煤油灯缓缓燃烧。赵永昼不知道再怎么继续下去,他看到刘清鸣微微垂着的眼皮掀开,棕色的眼睛望着他,里面有淡淡的湿润,哀伤沉寂之后,有明亮的光。
“将军,谢谢你救了我。”刘清鸣的眼睛很干净,让赵永昼有短暂的失神。
这样纯粹干净的眼神,自己只怕再也不能拥有了。
“谢我?”赵永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却不知是在嘲讽刘清鸣还是自己。“你可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刘清鸣点点头,“他犯了罪,而将军……不过是将他犯罪的证据找出来。”
“不恨我?”
“恨。”刘清鸣说,“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真正见到将军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恨你。或许,我真的太怕死了。作为太子殿下的替身死去之后去见父亲虽然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可是……我做不到……我是个胆小鬼……”
刘清鸣说着说着哭起来,眼泪不断的流出来,浸湿了包裹着他脸颊的纱布。
“我想活下去……将军……母亲还在老家……想要跟她一起活下去……”
赵永昼捕捉到一点:“你娘,还在吗?”
刘清鸣点点头。“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将军,可是,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成为太子的替身去死……你救救我……”
受伤的手虚弱的抬起,揪住赵永昼的衣袍。
赵永昼握住他的手,点点头。
从刘清鸣口中大概了解到他原来是刘一郎跟一个湘女的私生子,从小一直生活在老家,事实上外界根本不知道刘清鸣的存在。刘一郎对这个儿子原本也并不太重视,后来偶然回湘一次发现儿子长的跟当今太子越来越像,怕惹祸上身,更让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然而刘家被查处之时,刘一郎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将刘清鸣从老家接来,并秘密送入东宫。
据刘清鸣交代,自他被送入东宫的那一天起,就被要求学习容月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不仅太子容月,连皇帝都会来考察他。刘清鸣说他之前并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让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人来模仿他,他还代替容月参加过很多大型的会议,都没人能认出他来。直到初三那天,他与大殿下容奇从昭王府的庄园出来,路上遇见刺客,他摔下山崖,被马车和石头砸在下面的那一刻,他才隐约明白了自己的作用。
刘清鸣说:“我从小与父亲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亲人朋友也都在老家那边。我其实不喜欢来京城……我原先以为我是恨的,毕竟我也姓刘。但如果非要说的恨的话,我与将军您之间的恨,也隔得实在太远太远。白天那个时候,我被压在马车下快要死掉的时候,将军离我那么近,我能感觉到你的呼吸声……”
在戏园子里呆到后半夜,赵永昼吩咐豆子好好照顾刘清鸣之后就离开了。回到白府,却无法入睡。看来那个时候,容月就在盘算这这一步了……外表是单纯无邪的小太子,原来心思也是这般深沉吗。
小太子的行踪还是不知道,其实不止大皇子,宸王也是,现在每个人都无法安宁。
“将军,先把药喝了吧。”巧儿端着刚热好的药进来,今天晚上事儿多,早先熬好的药已经凉了。
赵永昼一想到那药的苦味就拧着眉,巧儿见他臭脸,道:“不喝药可是不行的啊,将军是要做大事的人,莫非还要巧儿来哄着喝药不成?”
赵永昼心中郁卒,但还是捏着鼻子将药喝下。抑制着想反胃的冲动,赵永昼问一旁的人:“今天有没有去大府请安?”
阮颦:“去了。”
赵永昼平静不动声色:“见着大人了?”
阮颦顿了顿,“并没有。”
“大人在何处?”赵永昼挑眉。
阮颦沉默了。于是赵永昼抬起头看着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最后说:“好了。我不问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咱们都去给大人请安。”
正月初四,雨雪纷纷。
赵永昼只睡了一个时辰便起身,巧儿来换药,重新缠上新的绷带。手上拿着厚重的铠甲,巧儿有些不忍:“将军,咱今天不穿这个成不成?”
“咱是去给大人请安,该有的仪容还是要有的,穿上。”
展开手臂,巧儿只得替他穿上。又拿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一切收拾完毕后,赵永昼紧了紧腰间的佩剑,走出白府。府门外早有白先桀的军队等着。
赵永昼:“还是我先去吧。”
白先桀冷笑:“怎么?怕了?”
赵永昼叹气,看着远方的一片雾茫茫,声若轻灵。
“他毕竟是我旧主,即使如今反目,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
白先桀冷冷的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我在外面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赵永昼:“你要离得远一些,封家军不是好惹的。”
一个时辰后,阮颦驾驶着的马车在一处别院停下。巧儿从里面跳下来,两人扶着赵永昼下车。
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赵永昼刚一下车,就被风雪袭得打了个喷嚏。巧儿吓的瞪大了眼睛,赶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劈头盖脑的给赵永昼披上。
“哪有那么娇气。”赵永昼将袍子丢给巧儿,“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巧儿抓下头上的袍子,露出泪眼朦胧。
阮颦有些急:“将军!”
走了两步的赵永昼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突然他笑了一下:“喂,如果封不染抱着我的尸体哭了,你们给我烧纸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让我也高兴高兴。”
他回过身,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静夜阁。
赵永昼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推开那扇门。
太阳从东边升起,阳光照在青年的侧脸,惊艳了一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