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阁地处偏远,虽然是个别院,然麻雀不小,五脏更全。温泉,湖泊,假山,楼阁,应有尽有,山清水秀,风景宜人。就是冷清了点,夏天住在这里避暑还可以,秋天就显出萧瑟之意,而到了现在,整座院子已经被落雪覆盖,回廊,青石板的道路,榕树,赵永昼一路行来,只余下一串脚印,一个人都未曾遇见。世界银装素裹,一片寂静。
赵永昼能听见自己脚踩在积雪上所产生的那种细微破碎声,他每走一步,心都会沉淀几分。
然后,他听到不远处的清池边上传来的欢笑声。
清池里原本被冻住的冰面裂开几条口子,远远望去,一片银晃晃的。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在这冰天雪地中,傲然凌寒而开。
一个青年站在梅树下,披着白袍,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腰间,手中拈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正在对不远处楼阁上的人欢呼跳跃。身姿轻盈灵动,宛如精灵。
“老师,快来这里,梅花好漂亮啊!”容月冲楼阁上的人喊道。
似乎是目的达到了,楼阁上的人正在往这边走。容月赶紧冲地上正在将花朵捡进布袋子里的仆人挥手,“快走快走,诶,东西给我。”
容月拿过布袋,抖了抖,里面全是梅花,白色的红色的,煞是好看。他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仆人退下的时候,撞到一个人,发出了声音。
“怎么啦……”容月不耐烦的转过身,然后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赵永昼。
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散了,对仆人道:“去,让老师带几个影卫过来。”
仆人匆匆离去。
赵永昼:“为了找殿下,京城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您倒在这里赏雪观梅啊。您可知道昨夜有多少人难以成眠么。”
容月哂然一笑,“哼,难以成眠的,不就是你们这一群乱臣贼子么。怎么,本宫瞧你这黑眼圈挺重的,昨晚上怕是睡的不好吧?”
赵永昼:“殿下是大荣的未来,身为大荣军人,臣自然时时刻刻关心着殿下的安慰,难以成眠也是人之常情,是臣对殿下的担忧之情。”
能面色如常的说出这么几句话,赵永昼也是挺佩服自己的。更别说容月听了,那恶心之情溢于言表。
容月:“哦?那么你现在到这儿来,也是关心本宫?”
赵永昼:“臣奉皇上之命,特意来接殿下回宫的。”
容月冷笑:“皇上?你奉哪个皇上的命?”
身后隐约传来脚步声,近了。
赵永昼弯了弯唇,“殿下若是现在不跟臣回宫,只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容月冷哼:“听你这意思,本宫即使跟你回去,也是被你们软禁起来,若是不回去,你就要当场杀了本宫么?”
赵永昼:“不敢。”
脚步声停在咫尺,身后响起封不染清冽的声音,在这寒冬里,宛如一柄利剑,刺破冰雪。
“月儿,没事吧?”
容月眼里露出喜色,看着赵永昼,道:“老师,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个乱臣贼子,你帮我处置了他。你知道怎么处置乱臣贼子吧?父皇的那份密旨,我给你看了的。轻则五马分尸,重则凌迟处死。老师,你说眼前这人,是该怎么死呢?”
封不染平静道:“白弗生犯上作乱,罪不容诛,该当凌迟。”
容月看着赵永昼的眼里满是得意挑衅之色:“那老师还不动手?”
身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赵永昼听到封不染说:“臣,遵旨。”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清啸。
赵永昼并未转身,握着剑鞘挡住了右侧后刺来的剑,眼睛盯着容月,冷笑道::“想要处置乱臣贼子,等真正当了皇帝再说吧。”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风贴着他的耳朵划过来,赵永昼迅速的出剑,堪堪避开。同时侧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与他对视。
封不染的眼中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冰冷,只是表面上浮着一层冰寒,但是赵永昼能看到,那下面涌动着湍急暗流。
你如今再也骗不了我了。赵永昼不禁有些苦涩之中的欢愉。
微微皱起的眉间是藏着怜惜的疼痛,而那双总是平淡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任谁也看得出的柔情。然而这柔情却是伴着凌厉剑气,杀势逼人。
赵永昼不得不全力应战,说起来这算是他与封不染此生第一次这般正面交锋,想来,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此生唯一,却是在这样的状况下。
赵永昼曾经想过,会否有一天他与封不染执剑相立。他也曾问过他,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与对方为敌,你会不会杀了我。
封不染当时的回答是什么?他记不清了。可能是当时没太认真,并没有真正设想过这个局面。可能是事情太多,忘了。可能,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
他还没做好准备,就要与他互相厮杀。此生唯一,他躲避了这么多天,终究是逃不过的。
封不染的剑划过来,赵永昼后仰躲开,十分危险。
“你走神了。”两人翻转,他在下,封不染在上,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赵永昼凝神再战,这时封不染托了一把他的腰,赵永昼借着力翻转到上面,两人的剑气搅动着地上的雪乱飞。
漫天雪花与刀剑乱舞中,赵永昼只能依稀分辨出封不染素白衣袍上绣着天蓝云朵,如墨青丝散乱迷醉,和着三千成雪,美若谪仙。
这就是他此生挚爱之人,多么美好啊。
赵永昼的眼角滑下泪痕。
“不拼尽全力,你是无法杀了我的。”封不染在他耳边说道。
下一刻,赵永昼被甩飞出去,身子撞在梅树上又落在地上,洒落一树艳红的梅花,落在他黑色的铠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