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早,我下车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我没什么行李。只拿着一只挎包,我顺着路边往回走,走着走着,看见前边走着的一个人的背影有点像我妈,穿着深色的外套棉袄,脖子上裹着围巾,提着一个硕大的竹篮子,看样子挺重,走路一拐一拐的,这么晚了,老太太出来干嘛?我不太确定,紧走几步赶上去,仔细一看,可不真是我妈!
“妈。”我一叫,我妈停了下来,弯下腰轻轻把篮子放在地上,直起腰来大口喘了口气:“哎!老了直接不行了,你回来得正好,帮我提着!”
“什么呀这是?”我一边问一边提起篮子,篮子一离地,就觉出份量不轻。
“慢点!”我妈急唠唠地嘱咐我。“鸡蛋,别冒失,弄碎了咋办?”
“您买这么多鸡蛋干什么?过年使?咱家又不来客,用得了这么多鸡蛋吗?”
“还过年!你先放下,放下,放下!”我妈小声吆喝我。
我把鸡蛋篮子放在路边,我妈不放心地又说了一句:“你轻点放!”
我妈蹲下身去,说:“你摸摸。”
我蹲下去摸了摸,鸡蛋个个滚圆。
“怎么样?大不大?”我妈问我。
“大。”
“这是天黑看不见,个顶个的红皮的,我一个一个挑的,足足十五斤呢!”在暮色朦朦的路边,我妈冲我我夸她的成果。
“您真厉害!”
“你听我说,你和我去趟卫民家,提着!”我妈站起身来往前走。
“鸡蛋给他?”
“嗯。”
“都给他?”
“嗯。”
“咱家不留下点?”
“不留。”我妈站下回过身来,看一下四周,好像怕人偷听,小声地:“卫民媳妇流产了。”
“啊!”我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卫民的丈母娘找到咱家,我才知道。”
“上咱家干嘛?”
我妈继续往前走,我紧跟着。
“小崔流产是自己偷着去流的,卫民不知道,等流完了才告诉的卫民,卫民想不开。跑了,听卫民丈母娘说,都成型了,一个男孩,搁谁能想得开啊!造孽!”
“好好的,流产干什么?”
“哼!官迷心窍,厂里说春天要让她去上海学习半年,回来可能提拔,她怕耽误自个,趁着过几天过年放假,提前把孩子打了,修养几天,不耽误她过完年上班!”
“什么人呐这是。卫民哥还不烦了?”
“可不烦了!昨天一天没回去,今天不知道回去了没?我去看看。”
“卫民哥不回家,谁照顾小崔?”
“娘家妈。”
拐进前面的胡同走几步就到了,我一下站住了:“妈。”
“干啥?”我妈停下来问我。
“这种事是不是得给钱啊?”
“买了鸡蛋了还用给吗?她祸害孩子还成功臣了?”我妈革命了一辈子,对这种人情交往也不甚了了。
“不是冲她,我不在家,人家卫民像亲儿子一样照顾您,亲儿子出事了,您这个当老的不该给点钱吗?”
“。。。。。。也是这么个理。”我妈犹豫了。
“您甭管了,卫民哥是替我干的呢,这个钱该由我出。”
“哦,多少?”
“您甭管了。”
我跟在我妈屁股后面往卫民家走,一边走一边琢磨,三百?五百?三百吧有点拿不出手,人家卫民帮那么多忙,五百吧,原来不觉得,现在我和建军这种情况又有点心疼,反反复复拿不定主意,一直到卫民家的门口,看着那个熟悉的大门,自己十几岁时来找关大娘说清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下子心里敞亮了。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