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花以怜起的甚早,推开轩窓,天空隐晦不明,总仿佛笼罩着一层挥不去捅不破的霾纱,日头隔着云层,依稀见得一圈红色光影,如滴朦胧殷泪,似有不祥之兆。
肩上多了一件披衣,那人从后环上她纤细的腰际,薄唇轻曼启开,是柔得不可思议的嗓音:“在想什么呢?”
被他修长的手臂搂紧一刻,花以怜有短瞬窒息,随后才恢复平缓的呼吸:“我在想……距离黄泉之宴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了。”
封衣遥垂下眼帘,像个撒娇的孩童一般,把脸埋入她芬香的颈间,他知道这段时日,她都是跟祈云修在一起习练剑法。
“衣遥……我……”临近关键时刻,心反而变得躁乱起来,她与祈云修已经练成双剑合璧的绝技,大战之日也将会汇聚天下武林精英,封衣遥练就了灭影三绝,虽说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式,但功力已然不可小觑。
然而现在,她吐字难逸,心中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究竟是害怕?慌张?还是不安?
“别担心。”察觉到她的烦乱,封衣遥握住她的手,那份温暖,胜过千万言语的安抚。
“怜,歼灭妖女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就一起找个地方,遁世江湖吧……”他的声音格外轻柔,仿佛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被拨弄开的弦音,脑际中,已经铺展开一幅完美的画卷,“可以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有竹林,有溪泉,有花鸟,我们盖间茅舍,围上篱笆,养些鸡鸭,再种上几株梅花……春天我们在山间畅游,夏天一起嬉水捕鱼,秋天……秋天数门前的落英,等到了冬天,就在雪里赏梅……”
那日子,悠闲自在,平静安宁,身边更是有她,就这样过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过着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嗯……”花以怜闻他所言,甜甜一笑,身形往后偎进他怀中,“白天的时候,你在外打猎砍柴,我就在家中刺绣拈花,晚上,我们就倚在窗边,烹茶对弈……”
莫名的,封衣遥眼眶生热,眸中波光若水,用下颌抵着她的头,却不曾让她看到:“然后……然后……我们就生几个大胖小子,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到燕燕成行,一起追逐打闹……”
花以怜浑然一颤,随即羞红了脸,头蹭着他的胸口,忸怩道:“一个还不嫌够。”
封衣遥微笑:“当然了,怕是他们以后长大,会再吵着要个妹妹,所以过几年,咱们再生个女儿,一个就好,定是最宝贝的。”
小小的脸蛋,粉雕玉砌,长大了一定和她娘亲一样,是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听着他的一言一语,花以怜也渐渐想得入了神,想象着他们在院内牵手而立,周身儿女围绕,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情景。
有什么蜿蜒至下,滑落脸颊,湿润而烫热。
花以怜一惊,仰起头,只见封衣遥双目紧阖,纤长黑浓的睫毛上笼着一帘水色雾气,正如蝶翼般微微抖动,掩饰着其中激烈的情绪——
“如果我死了……”
花以怜花容失色,不等说完,慌忙搂紧他:“我们一起。”
封衣遥睁开眼,凝视着那张挚爱的面容:“不,我死,你活。”
花以怜震动。
封衣遥轻柔抚着她一头乌亮生辉的长发:“替我活下去……”
花以怜把脸埋进胸口,摇头。
封衣遥轻然一叹,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脸,却见那神容凄哀如泣,恍似一夜寒风吹尽百花凋零,模样悲怆几乎不忍目睹,刹时心脏缩紧剧痛,近欲碎裂!
他怎舍得,怎舍得让她陪自己,去那冰冷黑暗的地方?
“答应我……好不好?”吻上唇瓣,声音低低的,如哄如劝。
花以怜答不出来,死,她不怕,只怕他不在身边,只怕那从此分离的绞心割肤之痛!
这一问,终究无言,无果。
封衣遥瞅她怏怏不悦,转而无奈地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竟不肯答应。”
花以怜想他居然还当玩笑,黛眉拧紧,面带愠色,赌气地开口:“如果我说我死了……”
封衣遥“咦”了声,连忙用指封住她的唇:“好了好了……是我不该提的。”
那俊容上流露着焦急与歉意,花以怜见状,这才善罢甘休,回想他之前所说,彼此隐遁世外,过上那种简单安宁的生活,还有……还有……
她面荡红霞,目中充满期盼,被握住的左手轻微抽动下,反而让对方攥得更紧,能感受到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穿插入自己的指间缝隙,然后交叉,缠紧,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