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冰场,在刘伯飞的陪同下在等分区坐下,两个人凝重难看的面部表情被摄影机如实记录了下来,正在各家各户的电视屏幕上播放。
就在前往等分区的路上,许浩洋用余光也看到了不少或者脸熟或者陌生的人用包含着各种各样的情绪的视线注视着他们,当然或者他们想要注视的人是他的搭档,比起他来,他们更想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如何。
等待分数公布的时间非常的漫长,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漫长很多。当分数出来的时候,他们毫无意外地看到这个不小的抛跳失误在他们的总成绩上狠狠地扣了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因动作完成不够标准而扣掉的技术分,这让他们的排名直接掉到了一个很低的位置,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更低一些。
这个结果让人很难接受,几个月的努力,却还是换来一个不如意的结局。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坐在中间的刘伯飞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他不觉得韩露需要安慰,在大多数时候,对于自尊心极强的人来说,安慰只会让他们觉得更加难堪。于是他转而拍了拍许浩洋的肩膀,接着,三人一同起身离开了等分区,回到了准备区的位置。
在回去的路上,许浩洋向看台的位置望了一眼,那里坐的除了观众之外,还有他的父母。
他是看到他们了,因为他的父亲手里正拿着一个无限炫目拉风的红底白字的横幅。横幅原本是举着的,在他们的表演结束后,就放下来拿在了手中。
因为他不能确定,这个名字此时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的话,是会给儿子带来荣耀还是讽刺。
许浩洋是哈尔滨本地人,父母都是高中教师,父亲教体育,母亲教化学。他们工作的高中是当地水准偏下的一所学校,学生们没有多大学习的心,教师们也可以说基本上就是来混个日子,同时留心盯着学生们别打架别早恋别吸毒的那一种,至于升学率,有就有,没有便也就不多作强求。
在这种环境当中,他们理所当然地对许浩洋也就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就想着这孩子能和其他人一样,安安稳稳地从高中毕业,最好能够上个大学,然后找个工作,结婚,生个孩子,这就已经是很圆满的人生道路了。所以什么花样滑冰、国家队、世界冠军……对于他们来说,都像是遥远得不能再遥远的事。
但是,他们却也就是这么看着儿子一步一步地,按照他自己计划的道路前进着。
看到许浩洋的比赛直播、采访、各种各样的报道之时,他们偶尔会有不真实之感。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和儿子沟通才对了。他在这条路上走得是否顺利,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和挫折,会因为什么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他们全都不清楚。
这一次是难得的国内比赛,它原本是为了给主场的冬奥会挑选人才而设的比赛,在冬奥会结束后便也一年年沿行了下来。
既是国内比赛,又是在自家门口举行,两个人是直接向学校请假到了现场观看,同时还跟来了一堆过去的现在的学生和同事,一块儿来给许浩洋加油打气。
其实按理来说,他们作为选手家属,在赛后就直接到准备区来也没有什么不行,不过,他们考虑到自己对花滑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懂,也觉得这么大的儿子被父母围着嘘寒问暖这件事有点丢人,也就基本上没有在他的教练和队友都在的时候露过面。
许浩洋隔着一个冰场,和对面的父亲对视了一下。说是对视,其实他也不能确定父亲是不是看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经过的位置在看台上方看起来是什么样的,可能父亲是一直张望着,但一直都没办法清楚地看到他。
飞机落到家乡的土地上时,在起初他都没有什么太真切的实感,毕竟他们住的是酒店,吃的是特供的食物,每天往返都是大巴车接送,并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去回忆和怀念在家乡的感觉。
城市飞速发展,每次回去,周围的环境总是多多少少变化了一些,这样堆叠起来之后,真实的家乡和小时候记忆里的家乡,像是变成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自己离那个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自己,也有了遥远的距离。
他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些过去的人对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要如何自处。
刚刚,他在冰场上就是这样一种情绪,他一时忘记了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自己的心。他似乎游离在梦境之外,同时被乐曲中的角色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吞没了。
堂吉诃德超出了他的控制——这种过于强烈的情绪,令他对力量的掌控出现了问题。
这是他们今天失误的问题根源所在。
他很清楚这一点。
在这样的心情底下,许浩洋内心有种莫名的不舒服的感觉正在升腾,不似是失落,也不似是歉疚,是一种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无力感,那种生生从角色抽离出来之后,又被狠狠地抛回现实世界的无力感。
准备区里的人很多,江心和陈廷源正在准备上场,工作人员为他们检查冰鞋,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在说话,周围乱糟糟的一片。他努力坐了一会儿再也坐不住,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韩露看着他急匆匆出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他干什么去?”她问旁边的赵之心。
赵之心摇了摇头。
“你的脚没事吧?”他问,“刚刚摔的……”
“没事。”
“……回去要再做一个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