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的整整六年时间里,她在教练、队友、母亲的鼓励或打击的多重冲击下发狠地学习着,每一天都被没有喘息之地的训练压榨的精疲力竭,恢复一晚之后又重新来过。高难度的跳跃动作让最初开始练习的她满身青肿,不过也让她早早掌握了一个又一个远超同龄人驾驭水平的高技术难度动作。
最终,没有任何疑问的,她以249.47的总分赢得了青少年组的冠军,并直接打破了此项赛事的世界纪录。这个奖杯她献给了——不,也许不应该说是献给,这个奖杯她是重重地砸到了韩树华面前。
她是正确的,她这么对韩树华宣布。
这片迷人的、广阔的、洁白的冰场,未来将由她来掌控。
在她横空出世,令全世界感叹这颗花滑新星的同时,她的个人风格其实也在这个时候便确立了下来。她的步伐和旋转凛冽而凶悍,一派自丛林中愤然跃出,裹着一身风雨和残叶的初长成的野生动物景象。就在那次大奖赛上,她在最后的表演环节跳出了一个撒霍夫三周跳接上三个后外点冰三周跳,这惊呆了当时在场边观赛的一位已经退役的,曾被誉为“陀螺女皇”的花滑运动员艾米。
“这太疯狂了。”
艾米对刘伯飞说。
她是刘伯飞的前妻,也是彼此还相当年轻时的初恋。两个人迅速地相恋,只花了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便走入了婚姻殿堂,这成了当年体坛的一个传奇。而后,艾米退役后选择去美国进修编舞,刘伯飞留在国内担任体校的教练。双方的成长和物理上的距离都在威胁着这段婚姻,最终,在艾米赴美的第二年,这对冰坛佳偶的婚姻走向了破裂。
“这就是你们新的秘密武器?”艾米问,“这孩子现在的水平可以称神,这个三周连跳太疯狂了。今天结束后,全世界都会为她的出世震惊。”
“你当时也很疯狂,谢谢。”刘伯飞苦笑着回答。
艾米摇摇头,笑了一下:“我一直认为陀螺女皇这个名字是个夸赞。”
“它未免不是。”刘伯飞说,“只是……”
“虽然她这次拿了冠军。”艾米说,“但看起来那些鬼佬并不是非常喜欢她的风格,他们必须给予肯定,但是他们不喜欢。不过她还很年轻,她不足的东西可以慢慢补全。”
“我明白。”刘伯飞说。
“你有信心吗?”艾米问:“让她朝着健康的,正常的方向……”
“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刘伯飞看着刚刚结束了表演,在冰场中心做出结束的致意动作的韩露。“……是必须做到的问题。”
那次,在冰场旁边迎接韩露的,是当时才接替了卸任的前辈,登上总教练的位子的王西明。他在退役前可以称是传说级别的男单选手,一度打破了国际上对中国男单的固有印象。他连续卫冕三届世锦赛冠军,刷新过四次自己创下的世界纪录,以挥洒着雄性荷尔蒙的刚烈风格见长,但其中也不乏透过无限疯狂所传达出的情感表现力。
至他光荣退役为止,他几乎横扫了整个冰场,共参加大型比赛62次,47次夺金。在现役的花滑运动员里,仅从结果来看的话,能够和他取得的成绩比肩的,只有加拿大双人滑选手,杜哈梅尔和埃里克的组合。
对照比王西明晚三年出道的刘伯飞,他初次参加世锦赛便拿到了铜牌,这对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一个不差的成绩。
这用张磊的话来说,刘教练在变成刘月半之前,也是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然而这位热爱古典音乐的翩翩少年,无论是技术难度,还是表现力,都没有办法击败当时风头大盛的师兄王西明。
终于,在一次大奖赛上,刘伯飞因太执着于胜过王西明反而出现重大失误,连领奖台都没能登上。他的愿望——想要以自己的方式证明自己正确的愿望——再度被狠狠地击入了尘土中。
中国花滑界这种重技术而轻艺术的趋势,或者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习惯性传承下来的。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技术是可以通过高强度的训练培养出来,然而艺术鉴赏力则是一个需要在充分的天赋、灵感和感受力的基础上才能生成的漫长过程。这件事劳心费神,也没有办法很好地量化衡量。而王西明、艾米等人接二连三征服高技术难度跳跃动作这个事实,就顺理成章地让人将重点放在了这上面。
这件事很好理解,一个人一门心思做一件事,又做成了,就很难去接受什么质疑。
任何人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或者说,任何人都相信曾经让他们尝过甜头的东西。
韩露表现出来的天赋受到了王西明的极大关注,他甚至特意来看她的训练,并亲自给予她非常详细的技术指导。关于这位总教练的传奇韩露当然也有耳闻,所以在当时不过十岁出头的她看来,王西明才是她真正的伯乐。而那个永远磨磨唧唧,永远讲着大道理的刘伯飞是理所当然地应该被时代所淘汰的人。他和韩树华——她想,他们原本都是一类人。他们自己想要怎么样,就想要把别人怎么样。
而她已经受够这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