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磊一张嘴噼里啪啦地把僵硬的空气柔和下来,子君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之所以匆匆返回搭档张磊旁边,其实是因为她从洗手间回到大厅时,不巧听到了一点江心和管理中心总教练的对话。
他们谈的是为江心更换男搭档的事。
既然眼下没有更好的人选能够提拔上来,那么,拆掉原有的搭档重组也未必不能是一个选择。
子君听着,心脏不自主地提了起来。
不过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江心便就意识到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点,就匆匆将话题转去了其他地方。他们二人离开后,子君才长出一口气。
她回来找张磊,也并不是想着要把这个消息赶快告诉他,只是她心神不宁,需要迅速找到一个可以安下心来的地方。
当她看到许浩洋也在时,内心的感觉又复杂了起来。她和许浩洋的关系算不上好,可能都算不上熟。甚至,她如果站在纯粹客观的局外人角度,其实应该是举双手为江心的拆队重组决定投赞成票的。
但就她个人而言,她不太喜欢江心。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孩子有些精明得过分了,到了令人觉得危险和不适的地步。
许浩洋和江心之间的气氛很微妙,这其实是队里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江心活泼,许浩洋沉闷,性格问题当然算不上问题,问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沟通也变得越来越少,不是表面的那种对话,是真正的“你想要什么,而我又想要什么”的深层面的沟通。
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沟通。
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谈论自己的想法, 而没有考虑对方的意见。
一个人觉得无需考虑,另一个人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种难以弥补的距离和裂痕,直接反映在了他们在练习和比赛的配合上,什么时候该跳,什么时候该抛,什么时候拥抱,什么时候放手……许浩洋都觉得,不是那么有把握。
于是他内心的迟疑演变形成的技术上的障碍,就隔着时间和空间,被正在美国等待手术的韩露看了个精准。
回望韩露的整个职业生涯,可以说是扛着一把剑一门心思向前,不分敌我硬生生劈砍出来的一条路,如果对手挡了她的路,她就战胜对手;如果自己成了自己的障碍,那就把自己身上那些碍事的东西砍除。
她要赢,只要赢。
所以,凭依着天赋和狠戾的性格野蛮生长起来的韩露,内心是没有多余的空间去理解“因心理障碍而无法发挥出全力”这种事的。
始终在巨大的光环和无限的肯定之下,是没有机会去体会“我到底可不可以”这样的挣扎的。
也许对一些人来说,不被看好这个事实反而能够激发出他们的好胜心和证明自我的欲望,但对于另一些人来讲,这种被无视、被忽略、被否认的感受,会让他们对自己造成更深的怀疑。
这些,韩露都无法理解,没有机会去理解。
自己是怎么开始滑冰的?韩露回忆二十年前的事,似乎起初是经历了相当程度的混乱争斗。自己好像是赖在刘伯飞的冰场上死活不离开,无论韩树华如何威逼利诱均不起作用。
滑冰,还是体操?不,她坚定地摇头,这不是一个选择题。
她像是终于见到新天新地,坚决不愿再回归潮湿阴暗的地底的小动物一般,同时也仗着刘伯飞的支持和鼓励,她强硬地拒绝着韩树华,拒绝踏入体操室一步、绝食、乃至离家出走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的父亲……她和韩树华的斗争持续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终以韩树华的退让作结。
“去吧。”韩树华说,“但是,如果青少年大奖赛你拿不到冠军,你就死定了。”
当时的韩露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青少年大奖赛,甚至也不清楚为何她在7岁初进少年队时,身边所有男孩女孩都快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回事。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她仅仅是酣畅地,甚至是贪婪地在冰上一圈一圈地跳跃舞动着,像是要将自己的身心都融入冰中,或是将冰的温度、触感、形状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刘伯飞从未见过拥有如此激勇的热情的孩子,他在震撼与激动之余也意识到,这个被他奋力从韩树华手中抢夺来的幼苗,将来恐怕会成长为他无法预想的样子。
十五年前的青少年大奖赛——她终于满足参加大奖赛的最低年龄。那是韩露除了地方性比赛之外,第一次在大型比赛上崭露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