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亲那日,韩晋就离开韩家进了公主府。他是景泰公主自己挑中的,又是新婚,除了平日里上朝之外,景泰都缠着他,从未有一日回韩家过夜。这些,德妃也都是暗中叫人打听过的,当日还颇为欣喜女儿与驸马情投意合。谁知道一转眼,这才成婚二十多日呢,就出了这么一桩子事。
韩晋有通房,这个德妃也是知道的。韩晋自幼才华出众,京城尽知,后来又是有名的风流探花,身边免不了红袖添香之事。且大家公子,有个把通房实在是常见之事,韩家知趣,成亲前夕两个通房就病亡了。不管真病亡假病亡,足以说明韩家对公主十分尊重,并不拿什么侍妾美婢来招公主的眼。说韩晋去书房怀念旧人,德妃也不敢就说没有,但以她想来,两个死人罢了,又是奴婢,韩晋纵是睹物思人又能如何?难道两人还能活转过来,或是韩晋还敢去寻两个相貌相似的纳回来做妾?谅他不敢!
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随他略坐片刻又能如何?何况实在也未必是思念旧人去了,就是去看看自己从前生活读书的地方,说起来也是顺情顺理的。景泰公主若拿着了实证,闹一番还好说,现下不过是捕风捉影,就在大年夜里将驸马的家砸了,简直是——德妃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景泰公主没想到母妃居然会责备她,不由得瞪大了泪眼:“母妃,明明是驸马欺人太甚,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啊!”
“成亲不到一个月,你就砸了驸马的家,不说别人,你将你公婆置于何地?”
“什么公婆!”景泰公主一跳而起,“我是君,他们是臣,我若认他们是给他们脸面,若是不认,他们又能如何?”
德妃气得倒仰:“你几时养成了这个脾气!”公主是君不假,驸马的父母也没几个敢在公主面前摆公婆架子的,可人家不摆,并不等于就不是公婆了。往小里说,你不敬驸马的父母,驸马又怎会全心敬爱于你;往大里说,这样行为乖张放肆,御史是做什么的,难道会呆看着吗?要是做了个被御史弹劾的公主,这脸面可还要不要呢?
后殿这里闹得沸沸扬扬,前殿的命妇们已经陆续告辞了。德妃被女儿搞得焦头烂额,齐王妃便出面代送众人,才将人都送走了,便有个小内侍快步走来,齐王妃认得那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小内侍之一,便知道是来给德妃报信的。果然那小内侍见了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便低语了几句。大宫女面色微变,随手塞了个荷包给他,看着他走了,才匆匆进后殿去寻德妃。齐王妃忙跟了进去,正听那宫女道:“娘娘,今日大朝会,陛下让礼部择吉日举行册封太子的大典。”
皇帝不但无意更换太子,且还催着礼部赶紧择定行礼的吉日,这对太子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齐王一派而言,简直就是新年当头一棒。对于齐王在山东的赈灾之举,皇帝只是给予了口头赞扬,又赏了他一对白玉如意。如意虽是好意头,可如今对齐王来说简直毫无用处。不仅如此,皇帝还叫户部另派人去山东,督促今年的耕种。
茂乡侯府书房里,气氛比从前还要沉重。
“若是有心人去细查,总会有痕迹,到时候……”齐王狠狠地咬着嘴唇。那时候他就完了。
陆镇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嗤地笑了一声。他想起他在福州吕家村所做的事,说起来跟齐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果然是外甥肖舅。这个看不大上他的外甥,最后却跟他走了同一条路。
茂乡侯脸色发白:“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一下子杀掉这许多人……
“如今做也做了,还说这些做什么。”陆镇打断兄长的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错的,地动是绝好的机会,千载难逢,既遇上了就当用到极致,若是狠不下心,到头来功亏一篑才是可惜。”
茂乡侯白着脸道:“可如今不也是……”
齐王阴沉地道:“父皇原本是甚为满意的,可我听说,是父皇身边那李家贱婢说了什么,父皇才改了主意。”
茂乡侯气得要跳起来:“这个贱婢!当初就该将李家满门抄斩了才是!至不济也没入官奴,看她可还能在陛下面前饶舌!”
陆镇淡淡看了兄长一眼。这时候发狠又有何用?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想不到李檀留下的儿子尚未见什么出息,女儿却这般厉害。只是事已成,后悔无用,只道:“既然如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茂乡侯的脸便比刚才还白了些:“二弟,你的意思是定要……”造反可是大罪!
陆镇冷冷道:“若是我们不先动手,等到山东事发,陛下有所防备,我们便只能受制于人。”
茂乡侯喃喃道:“但,但我们手头有多少人?不如二弟你去西北……”
陆镇摇了摇头:“自有了西北处置使起,西北军便难调了。”他不想说,西北处置使或许就是皇帝特意安排去分他的权的,皇帝以为限制了他的军权他便动弹不得,但其实造反有时候需要的人并不太多,只要能占领后宫,胁迫皇帝写下传位诏书,并且干掉晋王就足够了。
“你府里甄氏不是已经得手了?”陆镇抬头看看齐王,“把东西拿来,我去与周鸿谈。”
齐王还有些犹豫:“舅舅,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陆镇冷笑一声:“殿下若觉操之过急,那准备何时起事?”
齐王答不出来。他心里隐隐地并不想真用这种方式去取得储位,可他更明白,这一路步步走来,他已经退无可退,除了向前,别无它法。
“那就——依舅舅。”
陆镇面色略霁:“当断则断,方是男儿。富贵险中求,自来皆是如此。若是等老三继了大位,你便只能坐困愁城,难道你便想这样了此一生?”
齐王握了握拳:“不想!我文才武功,哪样不比他强?他不过是投生在中宫的肚皮里,比我多一个嫡字罢了。”
陆镇微微露出了笑意:“这才像凤子龙孙的模样。你也不必着慌,陛下身体一直不好,我们只要出其不意,至少有五分胜算。这般大事,有五分便可一搏了。”
“那周鸿……”齐王有些不大放心,“若是他不肯为了顾氏……”
陆镇笑起来:“自然不肯的。妻子名节固然要紧,可还不致让他谋逆。休妻岂不比谋逆容易得多?”
齐王愕然:“舅舅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不能成功,又为何要做这件事?若是不能将周鸿笼络过来,反让他有所警惕,不是完了么?
陆镇大笑起来:“殿下可曾见过温水煮蛙?若是将一只蛙投进滚水之中,或许还会被它一跳逃出,可若是用温水慢慢煮热,便必死无疑。若让周鸿为其妻谋反,固然不能,但让他做几件小事,想来他不会不肯。只是他做了一件,就要做第二件,便如行入泥潭之中,步步只会越陷越深。等到他所做过的事掀出来足够夺爵抄家之时,他便也肯跟着我们走了。”
齐王听得恍然大悟:“还是舅舅深谋远虑!”
陆镇自得地一笑:“自从你们想让甄氏去做此事开始,我便已想好了后头的步数,此事,只交与我便是。只是也急不得,山东那边,你须将事情仔细安排,至少两三个月内,不可事发。”
齐王点了点头:“舅舅放心。此事我做得还算周密,且也留下了人在那边盯着,实在不行,还能——”他以手比刀,做了个斜切下去的动作,“将户部派去的人……那里河堤尚未修缮完毕,死个把人也不难。”
茂乡侯听得一知半解,嗫嚅道:“可周鸿是太子的心腹,即使陛下将他夺爵,将来新帝继位,一样能封赏他……”人家又何必非要造反呢?
这次轮到齐王笑了:“这个,大舅舅只怕就不知道了。如今太子妃对孟氏并不亲近,将来若是老三继位,周家与孟家是姻亲,就为了压制孟氏,太子妃也不肯叫周家与顾家太过意气风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