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便吆喝着等牙白拿了花红要请客吃酒,故意弄得大家说笑起来,热热闹闹的,也就把那藕的事儿丢到了脑后,又说起过几日去晋王府喝满月酒的事来。
再说齐妈妈,带着几斤藕回了小山居,小桃满脸笑容地迎出来,接了那藕上手掂了掂,不觉皱了皱眉:“妈妈,就这点……”这几天谢宛娘也不知怎么的,什么都不想吃,倒是对前几天送来的藕十分喜爱,天天都离不得。
“只剩这点了,少奶奶都给了。”齐妈妈往屋里看了一眼,缓缓道,“藕虽是好东西,可也不能顶替了别的饭食,姨娘也得吃些别的东西才成。”
小桃忙道:“姨娘这不是这些日子害口么……”
齐妈妈没再说话,看着小桃把藕送去了小厨房,便进了里屋。
谢宛娘正在罗汉床上歪着,她卧床半个月,喝了几副安胎药,如今已经没事了,只是大约喝药喝的,如今胃口不开,吃什么都觉得没意思。手边一只碟子,里头放着小桃削出来的梨片,已然有些发黄了,却是一片没动。
齐妈妈看了看,便道:“梨性凉,藕也是凉血的,姨娘既喝了藕汤,这梨不吃也罢,叫人端下去吧。姨娘若是无事,去院子里走一圈也好,活动活动,胃口才能开。”
谢宛娘不想出去。她小时候在家里也是娇惯的,后来也吃了几年苦,但到了西北之后又有人伺候着过日子,如今在周家也过得舒服,渐渐的娇气又起来了:“上回就是在院子里跌了一跤——”
“那是丫头们不经心,没扶好。”齐妈妈温声道,“姨娘如今多活动活动,将来生的时候少受罪。我扶着姨娘出去。”
谢宛娘坐起来点,只听窗纸被风吹得一阵簌簌,顿时就又打了退堂鼓:“这会儿晚了,外头风大,等明日上午再出去走罢。”
齐妈妈皱了皱眉:“那就明日吧。”转身出了屋子。
小桃从门外进来,看着齐妈妈的背影,皱了皱鼻子:“姨娘,少爷怎么弄了这么个人来,比那石绿还看得紧……”
谢宛娘叹了口气:“紧就紧吧,总比那石绿在这儿强。”看见石绿,她就想起她曾经在顾家做过下人,想起自己不辞而别,就总觉得石绿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心里很不自在。
小桃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事来,博谢宛娘一笑。
齐妈妈在门外并未走远,隐约听见这主仆两个说笑,眉头又皱了皱。她来周家半个月了,府里的人什么样,大概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顾嫣然那儿,她去得少,还没有摸得很明白,不敢说这位少奶奶究竟是真贤惠,还是跟平南侯夫人那样,是以退为进。但珂轩这里,她是看明白了——她不大喜欢这位谢姨娘,太娇气了,即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大肯受委屈。
当初齐氏怀周鸿的时候,比谢宛娘辛苦多了。齐氏身子弱,一直孕吐到将近五个月,吃什么吐什么。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吐了也还要再吃,就算是不想吃的东西,只要说是对胎儿好,她就吃。哪像谢宛娘这样,只顾着嘴刁,全不管肚里的孩子需要什么。
“妈妈怎么站在这风地里?”周鸿的声音忽然传过来,打断了齐妈妈的思绪,她一抬头,便见周鸿满脸笑容地走过来,不由得自己也露了笑脸:“哥儿怎么今日这样早?”
她这么一问,周鸿的笑容就有些发沉:“没什么,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这几日谢氏害口,只爱吃藕,如今难得这东西,我去买了些菱粉糕来,看看合不合她口味。我记得妈妈也爱这个味儿的,买了两份。”
齐妈妈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只道:“难得你还记得。不过——没给少奶奶买吗?”
周鸿便又笑了一下:“嫣然不爱这个味儿,她喜欢马蹄糕。”他这笑容虽然短,却十分轻松,显然是真心的笑容。
齐妈妈顿时就笑了:“这才好,这才好。”不管怎样,夫妻和睦才是最好的,“谢姨娘在屋里呢,你——”
“妈妈把这菱粉糕拿进去吧。”周鸿却不进去,只把糕点递给了齐妈妈,“让她趁热吃。”
“哎——”齐妈妈看他转身就走了,连忙叫出小桃来拿了糕点,自己去追上周鸿,“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看一眼?”难道是怕少奶奶嗔心?想想自己进府这半个月,周鸿虽然常问谢宛娘的情况,但亲自去看谢宛娘,总共也不过两次,且是说两三句话就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大像个样子啊?
若是谢宛娘没有身孕,齐妈妈是不会管这闲事的。一个妾,爷们儿喜欢就多来瞧瞧,不喜欢扔在一边也就罢了,大户人家,谁不是这样的?可是如今谢宛娘有了身孕,周鸿这样就让她时常会想起齐姨娘来……
“有妈妈在,我自然放心。”周鸿看她过来,连忙拉着她到避风的地方,“妈妈也别在外头老吹风。”
“鸿哥儿——”齐妈妈有些为难,“我晓得少奶奶好,可谢姨娘肚子里——”孩子是周鸿弄出来的,这样不闻不问,可算什么呢?
周鸿脸上就露了难色,想了想,还是拉着齐妈妈进了她的房里,低声道:“妈妈,有件事我只跟您说,您万不可说出去,这是干系着身家性命的事!”
齐妈妈吓了一跳,忙道:“你若不说,妈妈绝不问,你若说了,妈妈死也不会说出去。”
“我自是相信妈妈的——”周鸿把声音放得更低,“谢姨娘——不是我的人,那孩子也不是。”
“什么?”齐妈妈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怎会——”若不是周鸿的孩子,为什么接回周家来?
“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周鸿沉声道,目光微寒,“他死得冤,若是谢氏的身份被人知道,也活不成。无论如何,我得替他保住这一点血脉!”
“那,那少奶奶知道吗?”齐妈妈吃惊之下,只想到了这一点。
“没告诉她。”周鸿摇了摇头,“这事儿太大,她年纪小,我只怕她知道了,反而添了心事。我只与她说,我断不会与谢氏有什么的。”
齐妈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怎么。这是怕少奶奶担忧所以才不说?倒是心疼人,可——“你不告诉少奶奶,难道她心里就不难受?”正妻尚未圆房,妾先有孕,顾嫣然怎么会不难受?
周鸿低下了头,半晌才缓缓地说:“若是我那救命恩人的冤情不能昭雪,这孩子,日后就得认在我的名下。”
齐妈妈顿时又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混淆血脉啊!若是生出儿子来,那是长子,就算是庶出的,也跟一般的庶子不一样啊:“少奶奶难道能答应?”
“就是怕说了真话,她不肯……”周鸿攥紧了拳头,“我的救命恩人,他的儿子——我不能亏待了他。”
这下齐妈妈呆住了:“这,这事不能啊……那,那救命恩人的冤情——”
周鸿的拳头攥得更紧。从他回了京城,这些日子暗地里都在忙这件事,连许大将军也在想办法,可是直到眼下,这件事都没有丝毫进展,只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蔡将军在沙场上救了他的命,他不能替他昭雪冤情,不能连他的血脉也不照顾。若是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这个孩子日后的路会很艰难。
“难道就不能让别人——”齐妈妈说了半句又咽了回去。难道别人就不能照顾照顾?
“原是在西北的时候就说定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家里给我定了亲。”周鸿有些艰难地道,“别人都不方便,原以为只有我——”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只是委屈了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