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妃心里一紧,突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是借着交待后事,最后帮晋王一把。死了一个祁侧妃,太后要补上两个,而且让她来挑,就能最大限度给晋王府找到两个助力。
“王尚书家的长女王娴姑娘,温柔贤淑……”晋王妃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倘有可能,她是很想提王姝的,王娴毕竟在家中不得宠。但王姝是景泰公主伴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晋王侧妃,纵然此刻提出来皇帝不驳回,日后也未必真能纳进府来,还平白的让晋王落个“交结大臣”的口实。倒不如纳了王娴,至少在明面上,王尚书就等于与晋王一派有了牵扯。那么日后倘若真有什么,王尚书也会多一丝倒向晋王府的机会。
果然,皇帝先听到王尚书的名字,眼下的肌肉微微收缩,但听到是王娴,又释然了:“朕也听说王家长女规矩,极少抛头露面。”
这就是允许了。晋王妃心里一松,随即又飞快地转动起来——是再挑一家有助力的么?可是这些侧妃出身若是太高,日后自己要如何?王娴性子懦弱,可王尚书却是只狐狸。自己若是能生嫡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不能生……
“孟祭酒家的长孙女孟瑾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正合王爷的意思。且孟姑娘瞧着是宜男之相……”晋王妃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这孟家姑娘看着不是个软性子的,但其父早在皇上面前失了圣心,如今还在同文馆烧冷灶,日后少不得要倚靠晋王府,想必孟瑾再傲气,这腰也不能挺得太直。
皇帝原本以为晋王妃会再挑一家高门大户的女儿,没想到居然提的是孟家女,心里倒觉得晋王妃安份,便痛快地点了头:“你是个有分寸的,既瞧好了,必无不妥。朕这就下旨,着两家女儿赐给晋王为侧妃,给正四品诰命。”说着,索性叫过内侍来,立时便下了旨意。
太后欣慰地看着皇帝,想再说句什么,却忽然伸手握住了喉咙,发出闷哑的声音,两眼渐渐翻白。
“母后,母后!传御医,快传御医!”内殿里,爆发出皇帝绝望的喊叫声。
太后薨逝,举哀三月,民间不得婚丧嫁娶,官员家中罢饮宴,着素淡衣饰。一时间,京城之中家家都在为太后的丧事忙活。
当然,也有两家人没在忙活这个,因为接到了宫里的旨意。
“什么?让她去晋王府做侧妃?”王姝气得直跺脚,“她,她什么时候讨好了晋王妃的?谁让她去讨好晋王妃的?”若是王娴做了晋王侧妃,那她在景泰公主面前算什么?景泰公主一定会发脾气的,到时候还不是她吃苦头?
王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这是皇上的旨意,别说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啊,难道你还敢抗旨不成?只是,只是这个唯唯喏喏的丫头居然做了王府的侧妃,进门就有四品诰命,而她这个继室,如今也才只有正四品的诰命呢。
“娘!”王姝气得不行,“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话才出口就被王夫人狠狠喝斥了回去:“住口!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皇帝也是你议论得的?
“夫人——”王尚书掀帘而入,进门便道,“皇上的旨意说三个月后就接娴儿入王府,这嫁妆得赶紧准备起来了。”
王夫人忍着气先打发了王姝回自己院子里去,才道:“老爷,这侧妃也是妾,哪有做妾的还要带嫁妆进门的?”
“胡说!”王尚书沉了脸,“侧妃是一般的妾吗?一般的妾有诰命?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孟家还有个女儿进晋王府,到时候孟家女儿有嫁妆,我家女儿没嫁妆,你这是想告诉别人,咱们家不愿奉旨?还是说你看不上晋王府,连个嫁妆都不屑准备?”
王夫人语塞:“这,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是说,皇上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咱们姝儿做了景泰公主的伴读,娴儿却嫁到晋王府,这,这让咱们站到哪一边——”
“更胡说了!”王尚书立刻喝断了她,“我是皇上的臣子,皇上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站什么队?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他的头上只有一块天,就是皇上!
王夫人两次被丈夫斥责,不敢再说什么了。王尚书平了平气,放缓了声音:“你莫要糊涂。这是皇上赐婚,是我王家的脸面,不可给脸不要脸。咱家一切都仰仗皇上,别说嫁一个女儿,就是皇上说要姝儿出嫁,你难道敢抗旨?”
王夫人自然不敢,只有喏喏。王尚书看她顺从,声音便放得更软了些:“娴儿她娘是没什么嫁妆的,少不得要你贴补一些。既是做侧妃,也不宜置办过多,也要合咱们家的身份——”若是嫁妆太多,没准要落个贪腐之名,“我琢磨着,孟家嫁女也不会太过张扬,就置办十八抬嫁妆吧,大家面上都好看。”
这嫁妆有一百零八抬到九抬不等,但嫁妆的内容却不能只看抬数,每一抬里头装多少,装什么,这却是极有讲究的。王夫人一边答应,一边心里已经盘算起来了:多放些绸缎衣料,这些东西压着份量呢,可隔了年的、花样不新鲜了的,就不值钱了,正好把自己嫁妆里那些积压的衣料换出去;少不得也还要陪嫁个庄子或铺子,自己嫁妆里有个脂粉铺子,生意不怎么样,就陪嫁这个……
王尚书终究是个男人,不晓得这嫁妆里头的猫腻,只看夫人统统答应下来,便心情愉悦地出去了。他也想去打听打听,孟家究竟准备陪嫁多少抬嫁妆,毕竟是一起进门,若是有个高下可就不大好看。
到孟家宣旨的内监只比王家晚到了一炷香工夫,这会儿也已经宣旨完毕回宫去了,只留下一家人对坐着发怔。
林氏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了:“太后过世,怎么反而下了这么一道旨意……”她都已经跟钱太太私下里通过气了,只是看着太后身子不好,不敢在这个时候定亲,免得被人说话。谁知道一道旨意下来——早知道还不如早定了亲事呢!
孟老太爷深深叹了口气:“旨意已下,说这些也无益了,反而让瑾儿听了伤心。”这时候容不得不嫁,若是心怀怨恨,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林氏抽噎着道:“儿媳也知道,只是,只是这心里……”
孟素蓉沉默地递给嫂嫂一块新的帕子,将林氏手里那块被泪水湿透的帕子换了下来。林氏的心情她是最了解的,前些日子她把顾嫣然许给周鸿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心情?
“晋王为人还算宽厚,”孟老太爷的背好像也有些直不起来了,“皇后教导的儿子,无论如何也不是那等暴虐之人。且有才名,咱们瑾儿嫁过去,若好生经营着,也能琴瑟和鸣——”
孟老太爷说着这些话,心里难受之极,不由自主向身边的孟老夫人看了一眼。琴瑟和鸣,那说的是夫妻之间,就譬如他和孟老夫人。孟瑾只是个侧妃,上头还有正妃呢,如何谈得上琴瑟和鸣?千娇万宠养大的孙女,原想着嫁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举案齐眉夫妻偕老,谁知道居然要去给人做侧室……
孟老夫人也在擦眼泪。孟瑾孟玫都是在她膝下长大的,比孟老太爷还要舍不得。只是她一生柔顺惯了,这会子既然是皇帝下的旨,知道不能抗旨,倒是已经想到更实际的事上去了:“得,得给瑾儿好生准备嫁妆才是。虽说这侧室——可到底是进王府,咱们备个十八抬的嫁妆总不为过吧?”
孟老太爷沉吟了一下:“这事儿,不如跟王家通个气儿。宁愿抬数比王家少些,也别出这个风头。横竖箱子里放实惠些,里子要紧。”这是去做侧妃呢,还是低着头做人好些。
孟老夫人擦着眼泪点头:“媳妇啊,你也别哭了。这进了王府不自由,就是外头有庄子铺子,怕也不好管,你得挑了忠心能干的去管,还得多带些现银子,王府那些下人,没有银子哪里使唤得动。”
孟家长辈在外头絮絮地商议嫁妆,孩子们却在后厅面面相觑,最后倒是孟瑾先打破了沉默:“都这样做什么?这是皇上赐婚,又不是要赐死。”
“姐姐——”孟玫眼圈一红。她年纪虽小,也知道做妾不是好事。
孟瑾摸摸妹妹的脸:“莫哭。等姐姐进去些日子,想办法接你们去玩。王妃看着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只要我守着本份,她该不会难为我。”想了一想又道,“王家大姑娘也不是个爱生事的,想来不难相处。”
“表姐也不能掉以轻心,防人之心不可无。”顾嫣然低声道,“再说,还有下头的侍妾和通房呢。”王娴或许是个省事的,可下头那些想往上爬,想摆脱低微身份的女人,谁知道会闹什么夭蛾子。
孟瑾笑了笑:“我知道。表妹也别只担心我……”平南侯府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顾嫣然低了头。周家办了过继之礼,开祠堂将周鸿的名字写到了长房周勋的名下,然后他就马不停蹄地又回西北边关去了。孟素蓉原想让孟珩或孟节出面将他请过来说说话,最终也未能成功。不过毕竟她现在年纪还小,说到出嫁至少还有两年呢,孟瑾却是三个月后就要进王府了。
孟瑾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无妨的,至少我还能瞧着珩哥儿下了秋闱。珩哥儿,你切莫为着这事耽搁了下场,必得考中了举人才好。”她轻轻叹了口气,“这样,我才能放心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