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成亲以来,两个人一直浓情蜜意,何曾像今日这般冷清疏远,顾锦沅自然是诸般委屈,又觉气恼,怎么都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骗了,以至于整整一夜,她都
背对着他,理都不想理。
到了第二日醒来后,下意识地一个翻身,去寻那健壮的身子想偎依着,谁知道这么翻身后,竟然是一个空。
她陡然醒来,想起自己刚才的行径,羞愧地咬着唇,攥紧了拳头,心想这是病,一定要改过来,是离开了谁就不行吗?
这燕京城里的人,心思太重,她真是傻了才要给他当太子妃!
就在这个时候,恰好外面传来消息,说是陆家的棺木已经要到了燕京城了。
顾锦沅一听,当下不敢大意,连忙梳洗,又略用了一些早膳,便过去禀了皇后和老祖母后,赶紧换上了素服,过去了城外迎接,过去的时候,却见顾瑜政竟然已经到了。
此时郊外寒意缭绕,荒草凄迷,燕京城外的官道上并不见多少人影,只有那黑沉沉的棺木是如此醒目。
父女二人相见时,对视一眼。
彼此眼中都是平静的,并不会有什么难过,也并不会泪流满面,不过在这一刻,却彼此都能看到对方心底的痛楚。
只是这一眼间,顾锦沅觉得,她从未有这么一刻距离父亲如此之近,更从未有这么一刻感谢世上自己还有一个血缘亲近的人,能够和自己一起体味这一刻的悲欢。
这么想着间,她又想起来太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他本就心怀叵测,如今自己最最难过的时候,他怕是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哪里会顾及自己?
如此一想,顾锦沅的心越发凉了,心里甚至泛起一阵阵嘲讽来。
顾瑜政抬起手,示意周围人等退下,众人看看顾锦沅,也就退下了。
顾瑜政迈步,过去了棺木旁,这一抬抬的棺木,都是上等的楠木造就,他就这么看过一抬,再看下一抬,最后终于停到了最后那一抬处。
那是陆青岫的棺木。
当萧瑟的风吹起顾锦沅的鬓发,当那缕缕鬓发在眼前轻轻摇曳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父亲尝试了几次,才伸出了手,将那双手搭在了棺木上,之后轻轻地抚过。
在这最冷的郊外,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最雅致的书房里拂过自己的爱琴。
猝不及防间,顾锦沅的眼角有些湿润,不过她到底是微微抬起下巴来,将那些湿润忍回去了。
过了好久,顾瑜政重新背着手,缓慢地踱步过来,之后他才下令,棺木启程,前往陆家的祖坟。
顾锦沅看着那陆续而行的棺木行列,终于开口:“为什么?”
顾兰馥不是他的孩子,其余两个儿子也不是。
她约莫猜到了,但是依然想听他说。
她甚至想,也许需要他说出来的,是他自己。
他一定忍了很多年很多年,却没处可说,便是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对他诸般怨恨,他也不能说。
“你娘是一个极聪明的人。”顾瑜政道:“她在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才能保下你的性命,她说,为了保下你的性命,我们可以不择手段。”
顾锦沅听得这话,顿时明白,明白过后,眼中的泪也终于落下。
她望着燕京城外那条官道,那条她走过一个来回的路。
当她过来燕京城的时候,心里存着多大的怨恨,但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始至终,最没资格怨恨的,原来是自己。
从最开始,就有一个人在远方一直注视着她,关照着她的一切。
顾瑜政看着难得落泪的女儿,眼睛也有些泛潮了,他走上前,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他唯一的女儿,从来没有抱过一次,没听她喊过一声爹,第一次相见,她就是一个大姑娘了。
男女有别,纵然是亲父女,但一个正当壮年的父亲也要避讳着,是以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是拍拍她的肩膀了。
顾锦沅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竟越发落下泪来。
“傻孩子,没什么,这都过去了。”他感慨着,这么道。
——
晚间时候,棺木终于停在了陆家的祖坟之旁,父女两个人看一起收拾妥当,也就放心了。下葬的日子早就算好了的,第二日就有个好时辰。
眼看着天色暗了,顾瑜政提议道:“你先回东宫去吧,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顾锦沅却执意不肯:“我也不想回东宫去,这附近不是有你之前置办的庄子吗,我就住在这里了。”
顾瑜政感觉到了什么,看了顾锦沅一眼:“你和太子生了口角?”
顾锦沅断然否决:“当然没有。”
顾瑜政不说话了:“行,那你今晚住庄子吧,我派些人手护着,免得出什么茬子。”
顾锦沅看看自己这爹,颔首:“好的,麻烦爹了。”
顾瑜政听到这话,倒是笑了:“这有什么麻烦的。”
当晚,顾锦沅自是住在庄子里恰好这一日下起了雨,那雨里夹着冰丝,淅淅沥沥落在窗子上,这小小木楼上里便是生了炭火,也觉得寒凉。
顾锦沅自从当了太子妃,也算是享受了荣华富贵,安逸日子过习惯了,现在竟觉得苦不堪言。
她偎依在窗棂边,轻叹了口气,却是再次想起来太子。其实在接了家人的棺木后,看着那沉重的棺木,想着阴阳相隔的人,她的心境自然是有些不同,特别是如今和父亲算是尽释前嫌,往日许多怨恨和不懂,如今却是愧疚和
释然了。她自己昧心自问,他便是瞒了自己什么,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了,毕竟在他那个位置,外有几大家族把持朝政嚣张跋扈,内有韩淑嫔虎视眈眈,更有一个皇太后倚老
卖老,他若是不为自己打算也不可能。
他设下的那些暗桩,诸般防备,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终究气不过,他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命中注定才娶了自己,更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上辈子才注意到自己,若是没有那什么未卜先知,怕是根本不曾把自己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她低叹一声,一时竟然有些羡慕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