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楚言的容貌是很清秀的话,曹冰玉几乎都算得上娇艳了,白嫩的皮肤,漆黑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嫩红的嘴唇配上一身鹅黄的衣裳,宛如一朵夏日的玫瑰花。蒙古少年突然觉得有点眩晕。
靖夷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什么人要对曹家的人下手,会不会连累他们。他不敢留下两个女孩和这两个不知来历的蒙古人在一起,只好希望曹福能把事情弄清楚,想个好对策。
曹福听说有人要对小姐不力,而且对他们的行踪似乎还颇为了解,也是大吃一惊。虽然两位小姐不□□分,吵了几天要上岸玩耍,但让她们上岸玩上一天的决定还是他今晨和靖夷的母亲洛珠商议决定的。对方似乎立刻就知道了,算好了时间在这里守株待兔,如果不是两个丫头一会儿要骑马,一会儿又累了要歇歇,一会儿又跑去逛集市,耽误了半天工夫,只怕今天是不能善了。
他跟随曹寅多年,深知曹寅得到康熙的宠信,本人为官八面玲珑,表面上风光十足,暗地里还是有不少敌人。曹寅官阶不高,但有密报之权,江南官场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怀疑到他头上。早几年为了江宁知府陈鹏年的事又与太子和两江总督阿山结下嫌隙,太子为人狭隘记仇,派人寻仇也不是不可能。反清复明的势力一直视曹寅为满清走狗,也有可能借此打击江南的汉人官员。
乐家山见曹福白了脸半天没说话,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也不好说什么。
曹福呆了一会,勉强说道:“今日之事,总是我们连累了公子小姐。在下先替我家老爷向公子赔罪!”说着便是深深一揖。
乐家山连忙还了一礼:“路行久了难免会碰上一两个宵小。曹大人何罪之有!我看方才那位公子身手不错,老伯不如与他商量一个对策!”
“也只有如此了!”
曹福为众人引见:“这位是京城药铺‘同仁堂’乐家的公子。那位是他的妹妹乐小姐。”“这位佟小姐,是浙江水军都指挥使佟世海的女儿。靖夷是她的一位兄长。”
那两个蒙古人也自报名字,年长的是日朗,年轻的唤做策零,果然是兄弟俩。曹福等人知道这必不是他们的真名,但见二人气度不凡,猜测可能是某位蒙古王公的世子,也不敢多问他们的身份。
乐家沙暗暗称奇,没想到另一位少女的身份更是高贵。原来,这名叫佟楚言的少女,虽然他父亲只是三品武将,但她姓佟,属于满洲大族佟佳氏。当今的康熙皇帝的生母和第三位皇后都是出生于这个家族。
不多时,曹秀兰醒来。因为担心前路再遇匪徒,乐家山决定与曹福等人一块儿上路,也好有个照应。日朗和策零也是要往北走的,也和他们一起走。
佟楚言,曹冰玉和乐芸芷本来年相仿,又都是女孩儿,立刻熟了起来,干脆叫乐芸芷坐到她们的马车上来,留下惊魂未定的曹秀兰在另一辆车上歇息。三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又笑又闹好不开心。
那个名叫策零的少年骑马走在车旁,笑嘻嘻地听她们说话。他本来比几个女孩大不了多少,草原上长大,不知什么男女之防,见惯了男女跑马对歌诉衷肠的场景,略略地知道一些讨女孩子欢心的诀窍。但他出生高贵,生性骄傲,从来不把女子放在眼里。只是,这两个女孩子清新自然,毫不做作,有些顽皮任性却更显得活泼可爱,加上容貌秀美,吴侬软语,甚是动听,竟叫他忍不住要讨她们的欢喜,当下毫不犹豫施展手段,仔细描绘故乡的美景,只哄得三个少女娇笑不断,不住向他打听蒙古的风情习俗。
“我最喜欢的一句诗就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总想着有机会要去看看,不知是怎样一番壮丽广阔。今天听你这么说,原来这草原不但风光无限,就连人也是极有趣的!”佟楚言幽幽地说,脸上一片向往。
曹冰玉拍手笑道:“等我们进了宫,有机会就向皇上讨个情,请他塞外巡幸的时候带上你我,就可以亲眼看看策零说得是不是真的。”一边斜眼看着零策。
当日,康熙南巡,曾经在她家住过,也曾经见过她,和蔼地问她念了什么书,最喜欢做什么。在曹冰玉的心中,皇上虽然威严,可是也就是个伯父一样的存在,就是那些个阿哥也是个个温和可亲。
一提起她明年要参加选秀,她母亲总是黯然,催着曹寅想法子让她免选。可她心中却是雀跃的,想着总算可以离家,进京看看,也要看看皇宫里有什么好玩的。
再等到遇上楚言,两人趣味相投如膝如胶,更是恨不得早早离了父母的管束才能自由自在,百般求了父母,和楚言一路上京。这几天,她两个就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四处贪看新鲜。
曹冰玉在家时也算父母手心的宝贝,却也未必样样如她的意,直到见了洛珠嬷嬷对待楚言,才知道什么叫做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还有个靖夷在旁,眉头也不皱,默默为她收拾烂摊子。
一路上,曹福有时约束她,任她又撒娇又央求,也不松口。楚言只往那儿一站,叹了口气:“等我们进了宫,作了奴婢,处处受拘束,再不会有人疼爱我们了!”曹福身子一僵,洛珠嬷嬷已经快垂下泪来。楚言对她做了个鬼脸,两个人躲到一边暗笑。
今天一早,也不知洛珠嬷嬷对曹福说了什么,就让她们上岸,痛痛快快地玩上一天。曹福不知怎么就转了性,说想骑马,就给找来了两匹小马,预料到她二人骑术甚差,远远地叫了辆车跟着,路上她们听说有集市,皱了皱眉也让她们去了。
她爹妈总说她不懂事,不通世故,进了宫必要吃亏,其实,她也是明白的,早打好主意,入了宫也不要和楚言分开,最好能一起分到皇上那里,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们了,皇上去哪里,她们都跟着去看个热闹。
“好啊!”楚言笑道:“到时候就叫策零做东,好好请我们吃喝玩乐!”
策零原想说皇帝就是去塞外也不是去我家,一扭头看见哥哥正盯着他,忙把嘴边的话吞下去,笑嘻嘻地说:“你们既然喜欢草原,嫁到我们家来吧!”
曹佟二女羞红了脸,连声呸他,转过头自己说话,再不肯理他。
佟楚言的父亲出身军旅,生母早逝,抚养她长大的洛珠嬷嬷自己是蒙古人,只要她健康快乐就好,哪管什么三从四德。每次继母想要管教她,嬷嬷总要百般袒护,甚至与继母吵闹。她父亲视洛珠如亲姐,公务繁忙,一回家还要断家务案,少不得埋怨继母,久而久之,只要不闹出大乱子,都由着她们去。
前一阵子,楚言弄出了一件大事,她父亲才惊觉女儿已经到了选秀的年纪,野性难驯不服管教,要是进了宫惹出什么大祸,不但自身性命难保,就是家族也要受到牵连。与她继母合计,决定提前送她进京,让她在自己族叔佟国维那里住上一阵子。一方面,佟国维的母亲,佟家的老太君尚且健在,让楚言到她膝下承欢,也让老太君和众女眷帮忙管束她的性子;另一方面请佟国荣帮忙办免选,再看看找门合适的亲事。
佟家今日能够在朝中有无二的势力,除了先辈功勋显著,当今皇帝另眼相看,就是佟家人才辈出,同气连声,互相提携。现在的族长,“佟半朝”的核心人物佟国维为人老练,对子侄后辈一向多加照拂。他身为康熙皇帝的舅舅和岳父,本身位高权重,朝中各方势力无不争相与其交好。只要老太君和佟国荣愿意照顾楚言,楚言的事情自然能够妥帖稳当。
佟世海百般计算,也想不到楚言会在江宁遇上曹冰玉,有了个作伴的,从此更是不受拘束,一意孤行,直到差点送掉性命。得知楚言和曹寅之女同路上京,还自我安慰说楚言总算交了个知书识礼的闺中好友,日夜相伴受些熏陶,大概在不会胡作乱为了。
曹寅对两个丫头的性情多些了解,心中有些不安,转念想到就算她们路上有些什么事,只要到了京城,傍着佟家这棵大树,又有老太君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曹冰玉年老之时,每次想起这一日的经历,便会感叹:一切都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这时,曹冰玉还是个孩子,一个在父母羽翼下长大,不知世事险恶,而又自以为通晓世故胸怀妙计的孩子。她和楚言嘀嘀咕咕地说起济南怎么是泉城啦,皇上又怎么揭泰山啦,就是不肯搭理一边陪着笑脸的策零,谁让他言语冒犯了她们呢。
他们新交的朋友乐芸芷,坐在她们身边入神地听着这一切。
她从小依着母亲长大,她母亲对她管教极严,经常开口闭口指责她这里那里不好,不像个大家闺秀,总是要求她行止得当,不可以给她丢脸。母亲去世,让她很惶恐,幸好,哥哥对她很好,想方设法逗她高兴,即将见面的父亲和嫡母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从小母亲教她读书,自负也是个小小的才女,见到曹秀兰的旁征博引,已经觉得自己的见识狭隘,没想到又遇到曹冰玉和佟楚言,简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看见她们对于将要进宫做秀女,不但毫不悲切,而且兴致勃勃,乐芸芷突然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并不可悲了。感染了她们的胆气和大方,她活泼的天性开始舒展。
听见她们在筹划着要去登泰山,乐芸芷黯然地瞟了一眼自己的小脚,赌气道:“我去不了!”
曹冰玉和佟楚言都是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她被缠得小小的双脚:“这是什么?”她们往来的女眷多是旗人,还真没怎么见过这种事物。
看见乐芸芷自卑地将双脚缩进裙里,佟楚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担心,我有主意!让他们找顶软轿,抬你上去。实在不行,我让靖夷哥哥抱你上去。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到山脚下,怎么能不上去!”
乐芸芷见她真心为自己谋划,心中感激,又听她说让那个叫做靖夷的男子抱她上山,不由得红了脸,低头不语。
曹冰玉哈哈一笑:“人家自己有哥哥,用不着求你的靖夷哥哥!”
佟楚言拍拍脑袋:“我怎么又忘了,规矩!让你哥哥抱你上山,可不算违礼了吧!你要是没有定亲,嫁给靖夷哥哥也很不错啊!他武功又好,脾气又好,我要是不用进宫,一定和他行走江湖去!”
“我也要去!这么有趣的事怎么少的了我!”曹冰玉一把拉住楚言。
佟楚言叹了口气:“你我这不是要进宫吗?”
曹冰玉转了转眼珠子:“不如我们先进宫,玩够了再出来和靖夷哥哥行走江湖?”
“好啊!就是不知道要是进去了,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怕什么。有我爹,还有你们佟家老太君呢!我们进了宫只要讨得皇上的欢心,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曹冰玉想到的事皇上和蔼可亲的笑容。
“我听人家说,伴君如伴虎。”乐芸芷小声说:“你们还是不要进宫好了。”
“听说皇宫里很好玩,西苑,畅春园,不进宫怎么看得见?”说来说去,曹冰玉是想去逛皇家园林的。
佟楚言其实并不象父亲以为的那么糊涂,进了宫肯定不能象以前那么自由,可是按父亲继母的意思,不进宫就要找个人家把她嫁了。她可不想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做个受气的小媳妇,倒不如进宫去,至少吃好穿好,还可以长点见识,如果在宫里当真不好过,再求求长辈们想法子把她弄出来好了。
她摆摆手:“快别提扫兴的事情!咱们筹划筹划路上怎么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是一定登泰山的!”
曹冰玉自然也是一门心思要去的。就连乐芸芷,听说她的小脚带来的问题得到了解决,虽然不像曹佟两个大声嚷嚷,脸上也是写满了想去想去。
策零听她们说得有趣,舍不得这么就和她们分开手,也去和他哥哥商量。
日朗这次本来就是入关游历,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渡口,佟楚言的保姆洛珠早早带人等着,见到楚言心满意足地平安回来,没有惹什么祸,心中欢喜,别的什么也顾不上计较。
洛珠的父亲来自蒙古草原,身份低微,早年做了佟国瑶的马夫,因为忠心耿耿,救主有功,受到器重。她母亲早逝,佟国瑶的夫人收养了她。洛珠老实本分,人又勤快,深得佟家上下的欢心。即至她出嫁夫死,佟老夫人又将她母子接回,让她的两个儿子与佟氏子弟一起念书,她主动要求做了楚言的保姆。
她虽然不曾真在草原上生活过,蒙古人的热情爽朗来者是客的天性却深植在她的血液里。猜测日朗和策零二人身份高贵,自是小心接待,对乐氏兄妹和曹秀兰也是嘘寒问暖。
佟楚言要做什么,一向有办法得到洛珠的同意。楚言能去,曹福自然拦不住冰玉。她们登泰山的愿望,得到了首肯。
乐家山见芸芷好容易摆脱了丧母的愁苦,交到两个新朋友,心中欢喜,也不阻拦。
曹秀兰的家族前些年和曹寅他们并了宗,曹秀兰算是本家的小姐,此番累她受惊,曹福本来有意护送她回家,顺便向她父母致歉,这样一来正好顺路。
曹秀兰的祖父曹宁是个颇有傲骨的读书人,认为曹寅一家投靠清庭,坏了汉人的风骨,本来是不同意并宗的,但他一个酸腐老朽,在家族中没有地位,说话也没有人听。曹秀兰受其影响,这次又受了曹寅的连累险些丢了性命,对曹冰玉成见极深。
她曾听人说过,佟家乃是汉人,在明朝屡受国恩,却甘心投靠满清做了走狗,来打汉人的江山,也看不起楚言。别人敬她二人身份高贵,她却心存鄙视。又见她们一路上和那个蒙古少年有说有笑,毫无闺中女子应有的羞涩持重,心中很是不以为然,话中带刺。
却有一人在旁看的摇头。乐家山在江宁的亲友家遇见也是来探亲的曹秀兰。他的结发妻子两年前去世,亲友见他二人年貌相当,有心辍合,央求他顺路送曹秀兰回家。他本来见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心存好感,欣然答应。一路上,曹秀兰耐心陪伴照顾芸芷,他几乎决定回京禀报过父母,就要去泰安提亲。这一下见到曹秀兰肤浅狭隘的一面,不由大失所望。
他乐家只是医家商人,在商言商,没有什么汉夷大防的观念,更不想扯进反清复明的烂摊子中去。曹秀兰这样的女子自然让他望而生畏。
曹秀兰若是知道自己竟然这样错失了一段好姻缘,不知会如何作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