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大块头看上去有些拘谨,看米夏的时候浑身不自在,显然他和雷的搭档里负责说话的那个不是他,“他没有恶意,只是……发生了很多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有一瞬飘远,悲伤像灰尘一样蒙上他麦黑色的脸,“……他急于找到凶手——我们都恨不能立刻抓到那个混蛋。”他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虬结起来,却不知该对什么用力。等他终于平复了愤怒,便又用一种很复杂的,同时掺杂着怜悯和笃信的目光望着走远的雷。
“最近小心一些,”他平静、温和的说,“你看到了凶手,他可能还会来找你。雷想提醒你的,其实是这件事。”
从药店里出来的时候,米夏就觉得有人在跟着她。
不过这没什么好怕的,十有□是雷还不死心,派人跟着她看能不能找到“魔鬼”的线索。如果凶手也再次来找她,那他就更称心如意了。而对米夏来说,有一个保镖也能稍稍安心一点,所以没什么不好。
她在城南的下水道入口前停了下来。
翡冷翠的下水道蜘蛛网一样交织密布,最宽的地方可以跑三辆两匹马拉的车,最窄的地方大概只能让人爬着通行。下水道主路上有检修通道,污水一般流不到那里,可以在上面铺席子,搭草棚。里面通风还好,也并不总是臭烘烘的,至少在下雨天和刮寒风的夜里,它是个还不错的容身之地。因此翡冷翠的流浪汉大都聚居在这里。
不过现在还是白天,没人愿意待在阴湿腐臭的下水道,他们大都外出晒太阳或者觅食,下面只杂乱丢着各种脏兮兮的御寒衣物。
米夏一直走到下水道的尽头,挑了个还算大的分支,把一小瓶止血药和一块面包留在哪里。轻声说:“魔鬼先生,谢谢你。”
她出来的时候和跟着她的那个人擦身而过。不出所料,是她在雷身边见过的面孔。他用不能理解的眼神望着她,却并不开口问她。他对附近玩耍的孩子说了些什么,孩子收了他两个铜板和一张纸条,便欢喜的跑去帮他传信了。
佐伊收了孩子给他的纸条,付给了他另外两枚铜板。然后把消息禀告给雷。
“她真的去了下水道。”
“那就派个人去守着。”雷头也不抬的说。
片刻之后,他握着羽毛笔的手停了下来,又问道:“她带了什么去?”
“一小瓶止血药,一小块培根,还有一块面包。”佐伊说着便微笑起来,“也许她真的不认识魔鬼——她相信是下水道里的魔鬼救了她,所以就去感谢它。真是个……呃,这也算知恩图报吧?”
雷冰蓝色的眼睛里光芒淡漠,他没有回答佐伊的提问。
“她认识,并且十有□想起了什么。但是她想保护它,所以什么都不说。去下水道也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他略顿了顿,“随便是什么都好,总之让人去下水道守着,但我并不认为会有什么收获。”
“这还真是矛盾的指令。”佐伊笑道。
“是啊,矛盾……”雷的目光一时有些迷茫,就像冰面上泛起了雾气。但那雾气很快就散去了,“我该学会怀疑自己,”他说,“必须得学会。”
米夏的脚步很赶,她急着回家去看梅伊怎么样了。
亚诺河上有好几座桥,圣三一桥是离她家最近的一座。不到半天之前,她差一点在这里被杀。哪怕只是想起它,她身上都会发抖,但她并没有刻意避开它。
她必须要尽快从阴影里走出来。她可以容许遗憾、思念甚至悲伤纠缠自己一辈子,但恐惧不行。恐惧令人卑怯,她已经在物质上贫穷了,不想在精神上也被俯视。
这个点翡冷翠的人已经都起床了,亚诺河上也热闹起来。
美第奇家的雇佣兵正在桥上侦查,他们心情很不好,因为昨晚的凶杀案,他们不止没有抓到凶手的影子,甚至连第一手资料都没有弄到。巡法局把现场打扫得很干净,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他们。
而翡冷翠人聚集在圣三一桥和亚诺河两岸指指点点的围观。米夏跑过去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议论。
连续杀人犯再度现身的消息已经传扬开来,魔鬼阻止了他的消息却无人知道。人们感到不安,宗教裁判所不管这些事,而巡法局徒劳无功,现在连雇佣兵也保护不了这个城市了。那杀人犯无往不利,听说这次他下手的对象已经不再是□。
不安的情绪迅速传染,终于波及到了贫民区。
其实贫民区经常死人,亚诺河里每个月都有新的浮尸,打捞上来的尸体有时甚至都没有人去认领。但是因为死人而不安,还是头一次。
因为凶手的手法实在太恐怖了。只要想象一下那邪教祭祀似的血腥情形,再不惧生死的人也要从心底里颤栗起来。
不安引发烦躁。米夏一路到家,沿途遇见好几个输光钱回家打孩子的醉汉。
然后等她到家,发现自己的孩子也在被人打。
梅伊抱头蜷缩着。那胖女人又糙又硬的手掌接连拍在他背上,她的身后还站着那个脏兮兮的混球。小混球假装抹着眼泪,实际上偷偷对梅伊做了几个鬼脸,炫耀自己的胜利。
梅伊心里没有什么情绪,反正他已经抢回了自己的哨子。被打虽然很疼,但不会真正伤到他。等那个胖女人累了,自然就会离开。
听到米夏脚步声的时候,梅伊下意识的把脸藏起来,祈祷胖女人赶紧觉得累——在米夏的面前被打,他感到无地自容。他希望米夏能转身离开,如果她没发现他,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