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没想到他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一次异域风情的时候却是离开以后。
他们坐在船上,航行的目的地是叙利亚,景宣对来往的路线了如指掌,一切都不再需要他们担心。
林平之在给自己脚底抹药,身上受的任何伤都比不上脚底这些血泡带来的折磨剧烈,但他感觉如此轻松适宜,那些疼痛超脱在*之外,仿佛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地活着。甘尼克斯在和船上的水手们喝酒聊天,海风灌满白帆,甲板小幅度地晃动。他听见甘尼克斯哈哈的笑声,有些昏昏欲睡。他闭上眼睛,就像置身于大海,温柔的水波几乎要漫到他的身上。
“你喜欢海,”林平之听见了甘尼克斯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非常有力又带着些拖沓的节奏,惊起停在船桅上的海鸥,因此他的声音忽然传到耳根时他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她很神秘,美丽并且强大。”
林平之没有睁开眼睛,他躺在那里,俊秀的脸庞被阳光亲吻着落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就像一幅明媚安静的画。甘尼克斯看着他,听他的一呼一吸,忽然觉得也许这就叫永恒。
返回的旅途务必漫长,林平之二人跟随景宣的商队在叙利亚着陆,随后途经无数国家,希腊,波斯,天竺,大宛。景宣经商在外见多识广,讲起来头头是道,但他从不说他们分别后的遭遇,更不会提及关于西庇阿和他之间的纠葛。
他们曾栖身在繁华的城邦,也曾穿过广袤的沙漠,路上他们偶尔会听到罗马的消息,比如庞培和克拉苏联手当选了这一届的执政官,凯撒正在地中海清剿海盗,奴隶起义仿佛一场小小的插曲逐渐平息,就那么被泯然与历史。
林平之一行人踏入长安时正是春暖花开好时节,雪白梨花纷落枝头后大片艳粉桃花笼罩着长安城,一场春雨后遍地粉白。他们从西侧城门入城,景宣指着一座规模宏伟高大的宫殿道:“那里是建章宫,旁边是未央宫,皇帝和他的妻子们住的地方。”他是对着甘尼克斯说的,后者不太明白地侧了下头,“皇帝?”
景宣言简意赅:“赛里斯国的统治者。”
林平之仰头望向高高的城墙和宽阔的青石街道,这时才有了一点他回到了西汉的实感。
甘尼克斯早在入关之前就换了一身中原服饰,他穿不惯那些滑溜溜又绊手绊脚的长袍于是穿了身粗布短打,小臂上的烙印用布条缠好。但尽管如此,他遮掩不住的金发碧眼和魁梧身材仍招到不少好奇目光和窃窃私语。
“听着,甘尼克斯,我们得约法三章。”在入关之前林平之曾郑重其事地对这个有着明显西域特征的大个子说:“第一,在大庭广众下和我不能过于亲密,第二,不要打架滋事,第三,不准沾花惹草。”
甘尼克斯显然对此始料未及,他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咂咂嘴不满地回答:“哦……我更爱希腊。”
午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道路两侧的小贩们做着各种各样的小生意,卖杂货的玩杂耍的变戏法的,身着长可曳地的紧窄曲裾的男女们往来穿梭,经过他们时总会悄悄朝甘尼克斯多看两眼。
但说实话,赛里斯国比甘尼克斯想象中的无趣多了。这里的女人们紧紧包裹在衣服里的身躯苗条得要命,既没有丰乳翘臀更不会主动上来搭讪。倒不是说甘尼克斯想来个女人,只是他对林平之气哼哼而装做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总是乐此不疲。
一方白色的帕子忽然轻飘飘落在他们跟前,前面头戴银簪的姑娘回头羞涩一笑迈着小步走了。那笑容让甘尼克斯顿时明了,他捡起来冲林平之扬了扬,“这真可爱。”
林平之撇了撇嘴,“别自作多情了,甘尼克斯,这是给我的。”他肯定的语气换来甘尼克斯好奇的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我敢肯定那个可爱的姑娘刚才看的是我——”
“别犯蠢了。”林平之伸手把因为站在他前面倒着走而撞到人的家伙拉回来,盯了莫名变得古怪毛躁的大家伙好一会儿,嘴角一弯问:“你是在紧张吗?”
“不,为什么这么问?”甘尼克斯飞快否认,扬起潇洒迷人的笑容企图把对方的疑问全都融化在自己的魅力里,他知道小家伙吃他这套。
哦,他还想要撒谎。林平之这么想着,那种情绪倒是拜他所赐消退了不少,轻声回答道,“可我是的。”他望向甘尼克斯,“我有些……不敢置信。”他真的永远脱离了他的时代,他早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明白的事实此刻终于赤|裸裸摊在眼前。他真切的站在这里又好似仍被隔在云端,他甚至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喜是怒,被神明眷顾却又被时间遗弃。
“嘿,林?”他目光空茫的样子不免令人担心,甘尼克斯盯着他直到对方从呼唤中清醒过来,“我没事。”
甘尼克斯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有点狡黠地摩挲了下林平之紧握着自己的手:“我这不算犯规吧?”
林平之仓促地收回手瞪他一眼:“闭嘴。”后者笑嘻嘻地跟上来,爽朗的笑声令那种感觉随之消失,就像压在心头的影子终于烟消云散。他的灵魂绕过了整个寰宇终于回到了根本,生命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