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燃烧了一夜,滚滚的浓烟在海面上翻涌,蔚蓝色的大海就像蒙上了一层灰,而表层的海水被火焰炙烤出白色氤氲的泡沫和水汽。
巨大的明黄色的火体之外,隔着被高温扭曲的空气一艘小船如水上浮萍轻快地飘荡,林平之三人坐在其上,但即使离得很远也仍然被呛鼻的烟雾包围。
逐渐明亮的天光使得着火爆炸的船只不再显得那么惊心动魄,等到距离足够远之后他们就只能看到被大部分海平线遮盖下剩余的那一点青白色火焰,不需多时就会渐渐销声匿迹。
林平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似乎有一辈子那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而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一定会有所改善。他闭眼躺着,慢慢学会了在浑浊中汲取新鲜空气的办法,他听见甘尼克斯划桨的声音,一下一下坚定有力,让自己的呼吸不由自主附和他的频率。
船身微微摇晃着,身底下的木板变得不再那么硌人,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林平之在心底鼓励着自己再加把劲,好让酣甜的睡眠带走恼人的饥饿。
“他实在累坏了。”甘尼克斯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点儿,景宣闻言微微一笑,看着林平之稍显稚嫩的脸,薄薄的眼睑掩盖了其后不符年龄的沧桑和成熟。那张脸此刻满是疲惫,但神态却是十分放松的。
他真的很年轻,不该将美好年华如此虚度。对方安宁的脸让甘尼克斯感到突如其来的心疼,他是个自由的赛里斯人,追杀他的人早在不知道多久之前就下了地狱。他的日子应该充满阳光和欢乐,而不是在大海里浑身带伤饥肠辘辘。
甘尼克斯甚至有些愤愤不平地这么想着,但同时他知道林平之不会赞同自己的想法。斯巴达克斯也是我的朋友,甘尼克斯,我不能在得知这件事后袖手旁观。两人仅有的那么几次争吵中林平之曾瞪着他那双漆黑的大眼睛义愤填膺地对自己吼。他知道很多时候对方不怎么喜欢自己把他当孩子看待,但甘尼克斯总忍不住这么做,然后在对方不屈的意志下蓦地清醒。
神明啊,他真怕失去他,在差点儿将他赶走后的现在。甘尼克斯有些颤抖地想,他的胸腔被各种情绪膨胀着隐隐疼痛,似乎再多看一眼对方的脸他的胸膛就要爆炸了。于是他温柔地亲吻对方的脸,被海水泡过的发白的刀伤,他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舒服点儿。
景宣不动声色地继续划桨,他常年经商早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加之一路上并未像另外两人一般耗费体力,状态甚至比林平之还要还一些。在甘尼克斯回来替下他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然后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有一张面饼。他分成了三块然后和甘尼克斯就着海水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
大海的景色一成不变,如果不是海岸和山峦确实在变换着方向,他们几乎要以为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三人在水中度过了一整个上午,林平之醒来的片刻有点搞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港口和白色的方形城市。他站起来,似乎企图从中寻找些和离去时的不同。
但留着破坏痕迹的城墙和高低错落的房屋仍然和记忆中一样仿佛是从大海中升起,紧紧背靠着山脉,阳光下泛着一种宁静的生气。
他们一起划桨加快了木船的速度,当船底触到河床砰砰响的时候三人先后跳上岸朝留爱沙城跑去。
城门是开着的。
他们好像走进了一座空城,到处都寂静无声瞧不见半个人影。狭窄的街道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甘尼克斯心头一跳,随后径直寻到斯巴达克斯等人的住宅里,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几只乌鸦受到惊吓鸣叫着飞走。林平之走进庭院,看到长廊柱子上的绳索被剪断,看来他们离开时连俘虏也一并带走了。
这里已经是座名副其实的空城。
“他们走了。”甘尼克斯眼神深重地开口,景宣查看了下庭院里的烤肉架,“这还没冷透,斯巴达克斯应该才刚刚出发。”
两人闻言眼睛一亮,随即立刻动身去追。他们希望斯巴达克斯还没来得及和克拉苏开始那个该死的愚蠢交易,能赶在克拉苏动手前戳破凯撒的谎言,避免斯巴达克斯的起义就此功亏一篑。这场令罗马人闻之色变的起义已经无形中为他们的领袖斯巴达克斯附加了更多的东西。那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具体化的希望,自由的化身,神明的仁慈,每个渴望不被罗马人压迫的人都祈祷斯巴达克斯的奇迹将会一直持续。
甘尼克斯从来不认为斯巴达克斯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但亦感同身受。
他们沿着亚平宁山复杂的地势前进,积雪和冰面使人寸步难行。这是林平之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冬天,因此他没法比较是不是每年坎帕尼亚的这个季节都会格外漫长。
三人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在说话,只能一味埋头前进,大家都是徒步,斯巴达克斯带着数万人和数量可观的供给必定走不快,林平之相信他们能追赶上。
“小心!”甘尼克斯拉住差点一脚踩泥坑里的林平之,他的胳膊很冷,但呼出的气却很热。甘尼克斯看着他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摸上林平之的额头,他的体温烫得厉害。
“你在发热……”甘尼克斯爆了一连串粗口,他一焦急就会那样。林平之直视着他,那双蓝色的双眼温柔而担忧地望着自己,但他并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不妥。事实上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之前的疲惫疼痛全部一扫而空,身体轻快得就像腾云驾雾一般。
“我没事。”于是林平之信誓旦旦地开口,觉得声音有些嘶哑,但那没什么,只不过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