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绯色的朝廷公服,这是在外官僚每日办公必穿的衣服,用纱绢精制而成,盘领右衽,袖宽三尺,袍子上面绣着一个约莫三寸大小的小独科花,这是二品官员的特权,而他头上带着一个幞头,这是用漆纱制成的,向两边延展出一尺多长的角,看上去倒是颇为威武,听说是为了防止朝臣交头接耳设计的。因为毛一鹭坐在椅子上,周珺看不见他的腰带,不过想来应该是二品的犀牛角腰带吧。虽然毛一鹭衣冠楚楚,仪表堂堂,但是眼下毛一鹭早就没了一方大吏的威风,面色枯黄地坐在座位上,整个人向后压在椅背上,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
“不知道师尊跟他说了什么,不过毛一鹭这人怎么可能说得过师尊,估计吓得够呛!希望还来得及吧!”
周珺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他走到师尊面前,轻轻施了一礼:“师尊!”
柳旭有些疑惑:“你小子怎么来了?不过今天的炮仗放得不错,没吓到吧?”
“回师尊,没有。”他正要介绍毛毛,却听见毛一鹭惊叫道:“毛毛?你怎么来了?这几天兵荒马乱的,我派人找你都找不到,你竟然跟他们在一起?”
“这小姑娘莫非是?”柳旭马上猜到了毛毛的身份,但是出乎周珺意料的是,柳旭不仅没有责骂他,反而惊喜地叫道:“好小子!不愧是我的徒弟,竟然把毛一鹭的闺女给我拐过来了!不错,不错,有师尊当年遗风!”
“师尊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听说师尊十六岁就结了婚,师母还特别厉害,他怎么敢干这档子事?”周珺一时摸不着头脑,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后他就听见毛毛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毛毛已经抱住了毛一鹭:“爹爹,你还好吗?”
“爹爹好,爹爹好,他们到底还是读书人,不会对爹爹动手,倒是你,这些天可把爹爹急坏了,怎么样,没人欺负你吧?”毛一鹭颤抖着声音回答道,他本来死灰一般的面庞因为毛毛的到来多了几分神采,他也紧紧抱住毛毛,检查着自己女儿的情况。
“嘿嘿,”毛毛奸笑了几声,好像一只小狐狸:“柳公子不是个坏人,对我不错,而那个周珺是个蠢的,被我耍得团团转!”
眼见逃不过去了,周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他本来是庶民,按说应该行跪拜礼的,但是眼下毛一鹭失势,他又代表师尊的脸面,所以只是行了个打弓礼:“小子见过老先生!”
他这一句“老先生”倒是颇重的称呼,按照此时礼节,京官内阁及大小九卿才能称“老先生”,不过眼下毛一鹭级别倒也不低,多少也不算僭越。
“你——”毛一鹭指着周珺,想要说话,但是想了一想,又颓然道:“你们的确厉害,也不必称我老先生啦,我当不起,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拿去诏狱,说不定都不得善终啊!”说到这里,他已经是老泪纵横,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只是苦了我的毛毛啊,爹爹一辈子就你这么个乖女儿,从来不肯让你吃一点苦头的,眼下爹爹自身难保,你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毛毛却转转眼珠,大声说道:“柳公子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爹爹岂不闻,这上天最是有好生之德的!”她看看柳旭,见后者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看着这边,似乎彼此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又继续说道:“加上大家都是读书种子,本来都应该为天地正道、孔孟正道出力的,怎么能自相耗损,白白害了父亲性命呢?”
“毛毛,你和我徒儿的事情我不管,你们都是聪明的,我一是不想管,二是也知道这男女之事越管越管不住,所以你们好自为之。只是毛巡抚昔日做下那么多天怒人怨的事情,这苏州士民无不恨之欲绝,我即便想要善待你父亲,又该怎么面对这苏州人、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