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一觉睡的时间不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室内很暗,辨不清时辰。有片刻的恍惚,坐起身,下意识想唤一个人的名字,破口而入的刹那,翻卷吞咽。心底哀伤蔓延,直直的空下去一块。
下床将窗帘打开,同样的视角,不一样的水月洞天,有天翻地覆的俗世繁华。
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呆怔了一会儿,将窗帘全部拉开,朦胧的灯光月影照进来。
里里外外的安静,从卧室里出来。客厅的灯亮着,孙青还没有离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声音看得很小,只见若干的人影晃动。
走近来:“孙青,你怎么还没回去?这都几点了。”
孙青转首看过来,见人醒了,关掉电视站起身。
“睡醒了?饿不饿?我去给你做点儿吃的。”
江南叫住她:“不用了,真不饿,中午吃的太多了。晚上要是饿了,我自己会煮粥喝。你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你家方青山不急啊。”
“要不,今晚我陪你睡吧。”
“不用,你回去吧,方青山不是也不会做饭。”
孙青刚想说:“不用管他。”门铃响起来,先去开门。
惊了下,是离正扬,风情别样。第一次见到他不穿西装的样子,一身浅灰色休闲服,仍旧显得身型笔挺,玉树临风的。只是气韵随和许多,不落凡尘,又有点儿平常男子的味道了。
咂咂舌:“还真准时,说这个时间回来,就真回来了。”
离正扬下意识抬腕。
“想比这提前一点儿的,没想到东西收拾起来这么麻烦。没耽误你的时间吧?快回去吧。让我司机送你。”
转首一些人在对面进进出出的,东西已经提前搬来一部分了。看出家当斐然,比薄南风住进来的时候还要繁复。
离正扬叫一个中年男子,指着孙青道:“把她送回去。”
既然离正扬来了,孙青就放心许多。回去拿外套,告诉江南:“今晚离正扬就住过来了,我不担心了,就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你。”
出门前又嘱咐:“一会儿还得吃点儿东西,否则半夜一定会饿。”
江南送她到门口:“知道了,你就别担心了,快回去吧。”
看到不少人里里外外的不停忙活,不像是一般的搬家公司,轻手轻脚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在室内的时候却一直没有听到声响。
哭笑不得的看向离正扬:“你还真住过来啊?”
离正扬挑挑眉:“你以为呢?”
挤身进来,这一刹那的时间像某一刻的重复。
飘飘说:“家里乱,来你这里呆一会儿。”
江南愣了下,转身跟进来。
“我以为你们是在帮我敷衍我妈呢。你真住过来怎么行,不耽误你工作?我自己真的可以,你这样兴师动众的,我怎么好意思。”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他了,不仅家里的事帮着照顾,委托辩护人的事,也都是他一直在跑。
离正扬钩动唇角笑笑,并不在乎:“有什么不方便,在哪里不是住。顺手照顾你一下而已,别以为我是专门过来照顾你的。我长这么大,可没照顾人这样喜好。”不跟她在这件事上纠结不下,袖子捋到胳膊肘儿,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江南没想到离正扬会做饭,惊得合不拢嘴,真是颠覆她头脑中富贵公子哥的意念和形象。以为甩手掌柜当惯了,生活上一无事处的,原来个个本事非凡,无所不能啊。
“你会做什么?”
离正扬皱了下眉头,笑笑:“别说,我还真就什么都不会做。”
江南只差一脸黑线。
“那你还问我吃什么,搞得我以为你无所不能呢。”估计指望他,一碗清水煮面都吃不上。
离正扬见她瞬间垮下的脸,觉得那样子很是直白可爱,似笑非笑。
“只要你能告诉我怎么做,我就一定做得出。我学东西很快的。”
离正扬得意洋洋,却不知下厨和学知识不一样,解方程式,过雅思他可能很在行,但做饭就不一定驾驭得了。
江南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离正扬笑着看她一眼,已经打开门叫对面的人把食材送过来。源源不断的派送,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买了这么多。
之前看过冰箱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要置办什么并不太懂,直接给秘书打电话,让她帮忙备好食材随着搬家的队伍一起送过来。
秘书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多少人的份量。便问他:“离总,得准备几人的量?要什么食材?”知道他在吃上很讲究,不问清楚也不敢下手。
一句话倒让离正扬难为起来,其实他一点儿不通。
想了一下:“就你时常做饭用到的,越多越好。”
的确不少,多的有点儿夸张了。
江南不可思议:“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吃完。而且你想把它们放在哪里?不处理很快就不新鲜了。”
离正扬理所应当:“冰箱里啊。”
话落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糊涂了,冰箱就那么大,怎么可能容纳这么多的东西,几样便都堆满了。
安慰她:“别担心,捡几样喜欢吃的,回头让他们拿走。”蹲下身去挑选,问她:“你喜欢吃什么?我一会儿去做。”
那一晚只差没把厨房烧着了,火都是江南开的,离正扬洗了菜,把人推出去,告诉她:“去客厅看电视,你说的程序我都记住了,等着吃就行了。”
最后油着了,又控制不住火候,下锅的菜烧焦得一塌糊涂……
只怕离正扬这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无论如何没想到,做饭这种看似寻常的事,原来这么大的学问。
连续两天没再吵嚷下厨的事。
无论人在公司,还是酒店,见时间差不多了,打电话问江南想吃什么会让酒店的大厨亲自做一份,直接给江南送到家里去。
江南连驾照都上交了,平时不会想着出门,睡眠时间更长了,安静的时候就会整理家里的东西。
觉得像是把心里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摆放有序,安排整齐。连自己的一些东西平时放在哪里了都不知道,找出来的时候,静静的盯着,心生感叹。
放到哪里都觉得不好,挑捡之后再度放回去。只把男士的挑选出,从上到下。衣柜里有薄南风的许多衬衣,西装和居家服,在床头柜的格子里还有他的领带和腕表……通通拿出来,一件一件堆放到床上。
卧室本来拥挤的空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东西时,觉得宽敞不少。忘记最早一个人居住的时候是不是这个模样了,那时候虽然一个人,东西也都是杂乱无章的随处放,翻找的时候很不容易,四处乱糟糟的,再大的空间也觉得不够。
一定没有现在整齐,太整齐了,所以不是她的风格。
不想让自己安静下来,抱着大堆的衣服出去,一件件的拿到客厅里,一股脑的扔到地上。又去找闲置的纸箱,准备包好后扔出去。哪里有那样的东西,就连大一点儿的方便袋子都没有。
正好离正扬打来电话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江南没接他的话,反倒问:“你那里有没有大一点儿的纸箱子?”
“要那个干什么?”
江南很轻松的说:“装东西啊。”
离正扬想了下,办公室又不是仓库,这样整洁怎么会有。
“急着用么?要是不着急,晚上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两只。”
“哦,那好吧。”
暂时搬运不出去,顿时变得无事可做,卧室大半的东西快淘空了。自己的心也很空,两腿发软,才发现一直蹲在地上。软棉棉的瘫坐到地板上,窗前有阳光,午后的,静谧而暖洋。暖风开得很足,又忙乎很久的缘故,全身热乎乎的,额上出了汗。
坐在地板上呼呼喘气,时间久了,温度再一点点的降下去,等到觉出冷时,一抬头夕阳西下。漫长的下午眨眼过去,竟不自知。
离正扬提前下的班,天还没有黑透就回来了。从哪里找来的两只纸箱子,给江南送过来。
开了门,看到客厅一地零乱。没问她干什么了,看出来都是薄南风的东西。连那些价值不斐的腕表都散落了一地,换鞋子的空,江南已经把箱子提到手里。
很轻,江南一手一只提过去,开始往里面装那些东西。
边整理边问他:“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没到下班时间吧?”
离正扬“啊”了声:“跟家里的厨子学了几道手艺回来做给你吃吃看。”时间还早,不急着进厨房,走近后蹲下身看她:“真打算扔掉?”
江南点点头没说话,安静的往箱子里收拾东西。看到的时候很烦燥,到处都是薄南风的味道,连带床上都是,那种独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便想要整理起来,眼不见为净。一点一点的快要剔除掉了,却也觉得是在清空自己的心,连血带肉……江南抿紧唇齿,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觉得没有什么。她早已经过了借物思人的年代,做事也该理智对待。
既然用不到了,又那么碍事,干嘛不扔掉呢。
离正扬只在一边静静的看着她,江南那个样子顽强得太过隐忍。不过就是几件衣物和男人的配饰,不喜欢,不想要,轻轻松松的扔掉就是了。只要花钱都能买得到的东西,想来薄南风平时自己也扔,衬衣没有穿太多次的习惯,这一点连他都知道。
可江南动作起来不轻松,连嘴唇都过份拧紧,唯怕稍稍放松就会有情绪突兀的喷发出,显露自己的不勇敢。
一伸手攥紧她的手腕。
若有似无的叹口气:“不想扔就不要扔了,会后悔的。”何必勉强自己的心意,分明都是难舍。
江南挣脱他的钳制,没说话,一如既往的往箱子里装东西,只是动作越来越快,怕是慢一点儿,停下来,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像是终老即刻到来,她动也动不了,却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有做,很恐慌,所以想要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离正扬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一直没入进薄南风暗色的衣料里,深黑为主,看不出痕迹,像是深海,转眼就湮灭了。
连江南自己都不自知,不知道自己情绪失控,转眼悲伤得不成样子。哪里是一堆没有用处的物品,倒像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做一个不可能有结果的诀别。
坐到地板上,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不要扔了。”再次上来抓她的手腕,这一次无论江南如何挣扎反抗都没有放开。只问她:“你信么?”
江南狠狠怔了下,内心的一根深弦被触动,动不了。呆呆的看着他,泪眼婆娑。
有无数个日夜,无数个分分秒秒,她都告诉自己不要信。薄南风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他不是阴谋家,也不是演艺圈中的实力派,他会哭会笑,在她面前永远那么真实。碰触他,有温度,即便冰冰冷冷的手指,那至少也是属于他的温度。会微笑,眼角轻佻,满是盎然的桃花色……就连他们最最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深陷进她的身心,嗓音沙哑,说的那些“我爱你”,如今闭上眼,都能感受他灼热的气息,脉脉温情,一双眼睛明亮,堪比天上的星,他曾说过愿为她攀梯摘下。
一个童话故事要多么不遣余力才能编织得美丽动人?
如果不把一个人的悲伤当作是自己的悲伤,不把一个人的快乐当作是自己的快乐。怎么能感同深受的去演绎一场华丽的谎言。要多高深的骗术,才能让对方毫无洞察,甘之如饴?如同酣醉的人,捧纯酿在手?
江南曾被自己说服,反复的说,这一场欢宴饮下的,真的只是美酒,而非鹤顶红。不是薄南风投下的毒。
一觉醒来,什么梦又都醒来。薄南风是真的恨她……
离正扬把她手中攥紧的衣服抽出来,装进箱子里,连带地上的那一些,通通装进去。
同她静静的说起来:“南风的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不敢断言你们会在一起,到底因为什么。我只知道,南风走之前的那个晚上找过我和黄宇,把你托付给我们,说你是个傻丫头,让我们担待照顾你……”
脱下西装外套,转身扔到沙发上继续帮她收拾整理。
室内开着灯,明亮的光线爬满发梢,连眸光都很明亮,极其年轻的男子。
“我在业界混了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不是一点儿没有,觉得那样的薄南风不像假的。这世上有很多事,都很难说,你不知道么?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做这种鲁莽的事。说不上哪一天后悔了,再找不回来岂不是更痛心。要真是觉得碍眼就收起来放到角落里,或许我帮你保管着,什么时候想要了,再还给你。”
没等江南发表意见,东西已经收拾好,将两个箱子罗列到一起,搬起身往外走。
“别在地上坐着了,看看冰箱里有什么,拿出来,一会儿我要下厨煮饭。”
离正扬腿长步子大,等江南转身望过去,他已经出门了。
江南抹了一把眼泪,爬起身。
离正扬去卧室里换衣服,领带才扯掉,衬衣的扣子不等开,门铃响起来。边解手边的袖口,边去开门。
江南站在门外,之前掉过泪,眼眶通红。望着他,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起码在离正扬看来就是那样。
“我来拿东西……”
不过片刻便后悔了,等那一扇门板关合,觉得什么都不剩了,仅连这点儿气息都要灰飞烟灭。江南觉得这世上她最害怕的,大抵就是这个。蓦然回首,那些跟薄南风一起度过的朝朝暮暮,只能当梦境或者回忆一样来缅怀时,想极力搜寻一件证明他存在过的证据,都发现很困难。唯有这些了,不好好的留起来,怎么还会想着丢掉?一切已经这么微不足道,以后漫长的人生路思及起来该怎么办?
江南不相信她不会,薄南风就像一个预言家,他说她会因他痛苦一辈子。她就得做好那个准备,心悦诚服地等待。
总要有些东西在创伤疼痛发作的时候可以聊以慰藉。
离正扬动了动嘴角,解扣子的手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