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打笑他:“我都请你吃饭了,还得把你送回来呀。你自己打车好了。”
纪梦溪难为的一蹙眉。
“这个不行,我得省着点儿花钱,这个月的工资没发呢。加班费也跟着缩水,直接不让人活了。”
一般他是不抱怨的,真是很少听到他说这样的话。江南觉得纪梦溪这些年还是有点儿变化的,或许是在外面呆久了,少大爷的脾气也会收敛一点儿。肯定不会伸手冲家里要钱,即便纪家再怎么财大气粗,他还是得靠自己的工资活着。
但这是个潜力股,毕竟纪家几代人的财产就指望他一个人继承呢。谁要是嫁给他,绝对算是捞到金龟婿了。
江南开车的时候,想起沈书意。很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据说以前跟景阳还有业务往来,她就是负责那一块的。可薄南风任性,说看着她那副尖牙利嘴的模样不痛快,便让合作方更换了负责人,而沈书意一准是被安排到别处了。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问起来:“你跟沈书意还联系吧?”
纪梦溪侧首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声。
“昨天她还给我打电话约一起吃饭来着,不过太忙了,这几天都没太有时间。”
难得校友聚在一个城市,又都是异地他乡的,所以比一般人要亲近才是。
但纪梦溪直觉不想跟她走得太近,也不是她不好。不仅很好,反倒没得挑,只是不喜欢,走近了会排斥,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很致命。
江南颌首:“其实沈书意那个人还不错。”
纪梦溪再出口,拐都不打,直接将她的话峰堵回去。
“怎么?律师干得不顺利,想转行当媒婆了?别打我的主意!”
一提到本行,江南即刻一脸揪心。
“你别说,还真是诸事不顺,这回碰到了奇怪的当事人。连家属也奇怪,接触好几天,也没说缕出个头绪来呢。”
纪梦溪问她:“哪个案子?”
“就是王长发那个绑架案,你知道的吧?检察院已经提起公诉了。材料已经转到你们法院来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复印的。”
本来案子多得要命,即便是中院里当差的,也不一定全都知道。何况除了刑厅的,还有民厅的呢。不过这个纪梦溪还真知道,又撞他手里去了。
好笑:“我这回不会又得白忙活一场吧?”
江南马上警觉:“什么意思?”
纪梦溪认命又好笑的说:“这个案子我负责,到庭上再被申请回避,法官我也当不下去了,索性回家得了。”
江南直敲方向盘,按理说她很喜欢纪梦溪这种通透又不死板的法官,绝对的正义之士。但若真被申请回避,又觉得是尴尬的事。只能说明在其他人看来,两人关系极不寻常,甚至非浅,足以影响到案件的公正审理。
但在纪梦溪看来,他倒希望永远如此。就算全世界都跟他没有关系,却也希望这个女人是跟他有关系的,哪怕只是旁人的一种错觉。
至少见证两人曾在一起过,年久之后,不会怀疑那些最美好的时光仅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症。以这种方式证明着,就已经很好了。
简妆约定的时候不算晚,江南下班晚了,晚饭没顾得上吃,就直接过去了。
女人坐在那里等她,惴惴难安的模样。
江南跟她打过招呼坐下来,面容尽量放平和,不像之前电话里那么强硬,唯怕她有什么心理负担。
叫了东西喝,顺便给简妆也叫了杯咖啡。
话家常那般,问她;“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简妆左手搓右手,眼眶又红了。
江南最怕她哭,连忙把咖啡推到她面前。
“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先喝点儿东西润润嗓。”
简妆把温暖的杯子捧在手里,轻轻的抿压一口,就一直握在掌中打转。说实话,这种东西她不经常喝,并不太能喝好这个味道,苦苦的,还不如汽水来得爽快。
抬眼看江南,说起来:“其实我家王长发真的没绑架,他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叹口气,问她:“江律师,你能听出我是哪里人么?”
江南不是个语言通,不过南北方人说话差距很大。俱体的地方听不出,不过敢肯定她是南方人。猜想她的方言一定很重,即便像这样跟她用普通话交流,也改不了的一口家乡味。
“你是南方人,不过听不出是哪里的。”
简妆噙着泪:“我是d人。”她顺便说了句本地话给江南听。
果然是徒劳,江南摇了摇头,轻笑:“真的听不懂,怎么觉得跟韩语差不多。”
简妆笑了笑,又转回普通话:“我们讲正宗的家乡话,你们北方人肯定听不太懂。江律师,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是想让你知道,离得这样远,这些年我们一路摸过来多么的不容易。”
一句话彻底把江南说得一头雾水,d城和s城的确相距甚远,如果坐火车的话,估计要跑上很长时间。不过,现在的交通设施这么发达,想出国都容易,何况是在本国的两个城市间移动,怎么也不能说是不容易。
不接话,静等她的下文。
简妆眼角彻底湿透,忍也忍不住,却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哑着嗓子说:“长发他没有绑架,那个孩子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早在他四岁的时候被人偷走了,这些年长发他一个人满世界的找孩子,一直找得很辛苦。为了这么一个孩子几乎熬干了我们全家人的心血。那么大了,怎么可能不心疼。找了这些年,终于打听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来到s城,守了大半年的时间才确定那就是我们的孩子。他只是想把孩子带回去,能有什么错,没想到……”
她再度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虽然三言两语过程只是简单概述,但江南知道满世界找一个人真的很难。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就如同大海捞针,何况只在孩子四岁的时候便被人给偷走了。年华一点点流逝,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用不上几年就连最初的样子都改变了,如何容易找得回?而像这种不放弃,长年累月一直找下去的父母,已经十分伟大了。
而如今在大人的心里明明是血脉相连的,那种深深的血浓于水一刻都不曾搁浅,否则不会满世界找到今天。但在一个孩子的眼中却成了陌路,甚至要将自己的父亲告上法庭,绳之于法。
在江南看来,这无疑就是一个悲剧。
简妆抹着眼泪也说:“我想长发是心痛了,这些年他吃了太多的苦头。为了找这个孩子,我们几乎倾家当产。我这个当妈的甚至都有过想要放弃的念头,觉得不可能找到,世界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可是他一刻都不想放弃,为了找这个孩子我们无怨无悔。有今天的结果,真是没想到。他一定不愿提起这件事,跟剜他的心有什么区别。”
这样一说,今天在看守所时王长发那个态度江南便能理解了。
千里迢迢,没日没夜,因着爱找到这里,这些年都没有放弃。江南看案例时了解到,那个孩子已经十三四岁了,到了什么都能领悟的年纪。或许因为这样,所以王长发也才深感绝望。
听了简妆的话,江南打算近两日再去一趟看守所,心中有了谱就知道如何下手了。
希望能够打开王长发的心结,其实在她看来,想要回这个孩子一点儿都不困难。无论那家人是以什么方法或者手段得到这个孩子的,都是违法行为。她会努力为王长发主张权利,甚至无罪辩护。
安慰简妆说;“你放心吧,听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我会再去看守所跟你爱人好好谈一谈。不仅会帮你们要回孩子,甚至会帮他无罪辩护。”
简妆灰黑的双眼终于透出一点光晕,有些不可置信地抓住江南的手。
“真的吗?长发真的会被无罪释放,甚至要回孩子?”
江南点头:“如果确定那个孩子的确是你们亲生的,通过鉴定证实之后。一切事情就都好说了。”
简妆得到安抚,终于安心退场。
而江南在原处坐了很久,不算是难办的官司,跟那些杀人案比起来,脉络绝对算简单的。
只是担心一点,那孩子跟养父母生活的时间久了,并不愿意回去。电视上就曾看过类似的,有的孩子甚至不愿意认自己的亲生父母。到时候他若真不想回去,谁也没有办法,就连法律都不能强制。如此一来,只怕更要伤了王长发那一家子的心。为这个孩子已经算愁断肝肠了,这些年也没说再要个孩子。如果说到头来连认都不认,真跟掏空一个人的心有什么区别?
阮天明来得很早,可过来时,薄南风已经在包间中等他。
他们多年的大本营,在去s城开天辟地之前,时不时就来这里喝酒。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只要一脚踏进来,还是能通通的想起来。
薄南风正给江南打电话,了解到她接了新案子,虽然简单却棘手。
宽她的心:“别着急,什么事都得慢慢来,别乱了章法,否则才真叫难办。先从你当事人的身上下手,看看他想干什么,把他的意图搞明白了,一切就不难缕出头绪了。”
凡事总有个端口,打开了,再多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江南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薄南风笑嘻嘻的:“不知道,说不准啊。怎么?你想我?”
“谁想你啊。”江南接着补充:“我没催你,把事情忙完再说,只是好好照顾自己。”
阮天明进来好一会儿了,已经自行倒了酒去喝。薄南风不跟她多说,催促她快点儿去吃饭。
阮天明盯着薄南风,就要隐隐笑出声。不得不说人很神奇,薄南风自己明明就是个孩子,时而也会有些孩子气。偏偏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有模有样,这样一看,哪里会觉得江南比他大。只怕两个江南也不顶一个薄南风,到头来还不是要他事事为她操心。
薄南风挂断电话,瞄了他一眼。
“笑什么?”
阮天明冲他举了举杯子,只说:“没什么,江律师是个好女人,现在这样的女人很难得,得之,是一生的幸运。好好把握,别辜负她。”
薄南风懒洋洋的靠到沙发里。
微微的笑:“你觉得我对她还不够好?”
阮天明实事求是的说:“是很好,你也是个好男人,难见哪个男人肯对老婆这么好的。得到你,也是江律师的荣幸。”
薄南风倒不笑了,半晌,若有所思。
“是么?”
包间内灯光迷离,各是千秋百态的一张脸。到如今发生了太多的事,回到从前已然那样难。
薄南风扭过头来,淡淡的望着他:“我从不说你喜欢苏瑞有什么不好,爱一个人很难说好还是不好。不过,离她远一点儿,她的性格我了解,太激发了反倒没什么好。不如等她反醒的那一天,就会看清你阮天明是怎么对她的。不用非得像现在,要受这么多的苦而她却不一定就真的稀罕。”
苏瑞做得是有些过火了,薄南风都看在眼里。阮天明整日陪在医院,更多时候一天的时间连一面都见不到。不知他陪在那里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一种心安。薄南风知道,他是无所求的。
阮天明钩着头,点着手里的烟,烟火迷漫,淡薄的烟圈扩散开,看不清他整张脸。
“有些事果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说出来就破了。就像我和苏瑞,连原点都回不去。”
薄南风轻笑:“站在原点也没什么好,还是破了好。即便是破,至少移动过,不管向前还是向后,有了结果便不用后悔。如果永远站在原点,再多的美好都是假象。只能说明两个人没有关系。”淡淡的眯起眸子,慢条斯理:“难道你真的就想那样,和苏瑞一辈子没关系?”
有些东西非是要说出来,才会无怨无悔。
这样即便是没有结果,可他敢保证在苏瑞的心中绝对是留有痕迹的。或深或浅,阮天明这个人都在她心中烙下一笔,比站在原地强。
阮天明细细的品,想来也没什么后悔。反正都是得不到,说出来也罢。起码对得起自己,没有委屈到要让自己的一颗红心一辈子都见不到光。
哧一嗓笑出来;“你说得对,满足了。”
端起酒杯跟薄南风碰杯子。
接着一昂首一饮而尽,告诉薄南风:“不是还要续场子,别醉死了,表示一下就好。”
薄南风真的没有喝,只是浅浅的抿压一口。接着酒杯在手中微微的晃动,慢条斯理的,杯中液体微漾,映着一室的光,幽暗深邃。
侧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三杯倒么?”
阮天明怔了下,看似是要讲故事,放下杯子。摇了摇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之前他被诬告强奸杀人,还真用到过。江南也问过他,是病理所致,还是天生的。那时候他想,应该是天生的。现在他问起了,觉得或许不是那样。
自然不是,薄南风之前不说海量,比现在是强上百倍。
低下头,盯着杯中半是透明的液体,嘴角笑意浅薄,似是漫不经心。
飘飘说:“不是天生的,是病理所致。喝太多了,喝到伤,有那么一次就真的醉死了。等到再醒过来,也不知道是几天之后,以后再喝,就会像现在这样。”
抬起头看他,神色懒洋洋的,极力让自己表现出轻松,继续说:“那时候的日子太难过了,刀子划在身上怎么可能不疼。真他妈的疼,走路疼,睡觉疼,奔跑疼,连呼吸也是疼的,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就只能拼命的喝酒,把自己灌醉到不醒人世。那样短暂的麻痹之后,会好过许多。人身都是肉长的,没有哪个是真的金钢不坏之身,我薄南风也一样。天明,不要看我小小年纪,我到底受过多少苦,有些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我知道你也受过很多苦,活着不易。可跟我比起来,还是幸的。你看,那么惨痛,我都能好好活着,你要怎样?”
阮天明几乎是被他问到哑口,薄南风不会平白说一些废话是真的来同他话家常。
张了张嘴巴,无声湮灭。
薄南风笑起来:“你这样很不好,不跟着我了,你还可以跟着别人。不论我们的关系是怎么样的一种模式,我都清楚的记着你是我的兄弟。哪一天我要伸手碰触光明的时候,一定会回来叫上你。等我!”
阮天明铁血铮铮的汉子,在听到这一句时,眼眶温热。
紧接着端起杯子,将一大杯的液体含入口中。
他是想要放弃了,很多时候觉得无望,可还有这么一个人肯顾及到他,告诉他一个不离不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