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侯殷重岩从军营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已经天色将晚。他的马才进侯府大门,就见女儿殷茹像只蝴蝶似的扑了过来:“爹——”
殷重岩年过四旬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爱若掌上明珠,也顾不得别的,连忙下马:“茹儿怎么等在这里,天晚风大。”
殷茹撇了撇嘴:“爹,你当我是京城里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啊。”
定北侯府确实没有娇养的人,即使殷茹是全家人的心头肉,也是打小就学些拳脚的,在西北这地方,会弓马拳脚只有好处,因为不知什么时候或许就能救命。
“那这是有事儿找爹爹?”定北侯被抢白了一句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地问。不过,即使是在笑着,这个高大豪爽的汉子眉头也皱着,眉心拧出了深深的川字纹。
“当然是有事儿。”殷茹嗤地笑了一声,“娘只叫人去告诉爹爹,表兄带着表嫂来了,可没告诉爹爹,咱们这位王妃有多大本事吧?”
这的确是没提过。定北侯夫人也不敢相信桃华所谓能够令没得病的人不再染病的说法,更不能现在就让西北的人知道这疫病根本治不好,所以派去送信的人只说表少爷带着王妃回来了,别的什么都没提。
“怎么回事?”定北侯听着女儿语气不对,眉毛立刻拧得更紧了。这段日子他一边要治疫,一边要维持西北安定,一边还要防着北蛮得到消息前来偷袭,饶是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也有几分心力交瘁了。此刻一听女儿这意思,仿佛治疫的事儿又有所变化,顿时有几分焦躁起来。
殷茹冷笑道:“表嫂说,这炭疽她治不好,天花也治不好。”
这消息十分糟糕,但也在定北侯预料之中,叹了口气道:“天花本是难治。只是——罢了,如此,真是西北的劫数到了,须立刻向皇上禀报,实在不成,现在就要把督州城未染病的人迁往关内。”
从前也有某处爆发天花的事儿,因疫情难遏,地方官员唯恐扩散开去,索性将发疫之地所有民众都隔离开来,不管已病还是未病,皆行关禁,由他们自生自灭。甚至此事上报朝廷之后,朝廷也是默许的。
西北重关,朝廷更为重视,断然不能坐视天花疫情扩散的,说不定就要再行此法。然而督州城可不是什么小村小镇,若是全城民众皆行关禁,那是上万条人命,立刻就会引发动荡。
然而反过来说,正因督州民众太多,倘若仍任他们自由流动,一旦有身携天花之症的人逃至它处,也会引发疫情扩散。即以人数的十之一来计算,这疫情也将完全不可收拾,甚至整个国家都发起天花来也未可知。
殷重岩一想到这后果,顿时连回家看郡王外甥的心思都没有了,翻身就要再上马去:“骏儿去看看你母亲和你媳妇,再跟你表弟说一声,我这得立刻去处置此事,叫你表弟和蒋氏务必不要去疫区,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
殷骏刚答应了一声,殷茹就拉住了父亲的马缰:“爹,我还没说完呢。表嫂说她一定要去疫区,一则要查出那炭疽病的什么污染区域,二则——她说她治不好天花,可是能让没得天花的人都不得天花。”
最后一句话殷茹说得一脸讥刺。自来也没听说过这样的事,你连天花都治不好,还说什么能让人不得天花?
定北侯才听了头一句就忍不住要发怒:“胡闹!征明没出过天花,万一染病回来传给他如何是好?”老实说吧,外甥媳妇非要胡闹,死就死了,可不能把外甥染上病,那可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肉!
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定北侯的话说到一半又断了:“什么?她能让人不得天花?”
“是啊。”殷茹嗤笑,“爹,你说这是不是痴人说梦?”
殷骏在旁边也忍不住摇头。这蒋氏,拿沈数的眼疾来弄些花样也就罢了,毕竟那个虽然有些古怪,到底也不妨碍什么。可现在这是天花,关系到整个西北成千累万条性命,岂是儿戏!
他望向父亲,预备着如果父亲大怒就先劝一下。蒋氏虽然糊涂,总归是沈数自己挑中的人,就算看在沈数面上,只当蒋氏在说梦话好了,疫区还是不能让她去,倘若沈数看不好自己媳妇,大不了定北侯府看着她——府里上下都是会拳脚的下人,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南方女子想来没什么难的。
然而殷骏将目光转向定北侯,却发现殷重岩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不像是大怒,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既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惊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