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皇帝眉间便起了个川字纹:“这些人,朕也不想杀,可是——”可是既然于锐没错,那这些人就是死罪。
&nb“臣弟倒有个想法。今年太后五十九岁寿辰,虽则不是整寿,却也逢九,合该好生办一下圣寿节才是。”
&nb皇帝目光一闪:“你是说,借太后圣寿之机,赦天下?”只不过圣寿还不是整寿就赦天下,未免有些太过份了。
&nb沈数摇头:“自然不是赦天下。只是此事也由前几年官员瞒报灾情而起,有可赦之理。不如借此机会,由斩首降为流放。”
&nb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此事若是由你提起,于氏一党必然大肆反对,就是太后也会拒过圣寿节。”过不过寿,太后并不怎么稀罕,事实上女人一过二十岁就是怕过生日的,因为那总会提醒她们又老了一岁,何况太后如今这个年纪呢。
&nb沈数也皱了皱眉:“赵尚书如何?”他刚刚被皇帝提拔起来,难道不出力?
&nb皇帝冷冷一笑:“如今赵充仪肚里还有龙胎呢,他怎肯跟于家作对。”
&nb沈数嘴唇动了动,把话又咽了回去。皇帝一眼看见,笑道:“你可是想问,皇后什么时候会动手?”
&nb沈数尴尬地低头咳了一声。这是怎么说的,那可是皇帝的骨肉,有这么盼着赵充仪小产的吗?
&nb皇帝却笑得冰冷:“这一个孩子是绝对不可能生下来的。朕早就知道。”
&nb沈数这时候只能沉默,半晌见皇帝不再说话,才低声道:“皇上而立之年,虽说春秋正盛,然而长久无子,与江山无益……”也该有个儿子了。
&nb皇帝冷冷地道:“朕并不着急。这一个不能生,也不是时候。等再过一段日子……”他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朕要找一个不将子女当作邀宠筹码的女子,为朕生几个孩子。”
&nb沈数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他对后宫的地形并不很熟悉,不知道在皇帝看的这一个方向上都有哪些宫室,又住着哪些嫔妃。不过这也不是他能谈论的事,因此他只是恭敬地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提起刚才的话题:“那皇上还有别的人选吗?”
&nb提出圣寿节大赦的人,总得略有点份量才行。皇帝现在手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可是有些外放并未在京,在京城的却又官职太低。一时之间也着实想不到什么合适的人,最后才道:“若是实在没有人选,就让蒋郎中来。”五品的郎中,份量是差了点儿,不过如果再加上别人的附和,或许还可以。不过麻烦就麻烦在,蒋家与沈数关系紧密,由蒋钧提出,跟沈数去提也没什么两样了。
&nb“这些日子,朕再想想。”圣寿节是六月末,还有时间。皇帝暂时将这件事搁下,转而打趣起沈数来:“马上就是蒋氏及笄礼,你可能去观礼?”
&nb这显然是取笑。没有未婚夫去看未婚妻子的及笄礼的。沈数不禁干咳了一声:“皇上又取笑臣弟。臣弟确实是想去的,只是不成……”
&nb皇帝哈哈笑起来:“拿上来。”
&nb杜太监立刻捧上一只扁匣,皇帝接过来亲手递给沈数:“现在可以去了。就说是朕赏的。”
&nb沈数打开匣子,里头搁着一根青玉笄。看玉质并不起眼,然而淡青的颜色上却有几块枣红沁色,仿佛组成了一朵桃花。沈数细细一瞧,就见玉笄上有细如牛毛的裂纹,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古玉?”
&nb皇帝微微一笑:“大约是汉代的东西吧。沁色倒还不错。”玉在地下呆得久了,会有各种沁色,这支玉笄玉质不算太好,只是这沁色合他的意。
&nb沈数捧着匣子俯身行礼:“臣弟谢皇上恩赏。”
&nb皇帝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这支笄在他手里已经很多年了,原本是想给那个喜欢桃花的女子,在册封为后的时候戴上的,然而已经再也用不上了。
&nb这时候蒋家已经迎来了皇后的赏赐。蒋锡铁青着一张脸,简直连面前的内侍都不想应付。什么赏赐,那来传赏的宫人硬要看看桃华跪出的伤,分明是来看好戏的。
&nb“姑娘请留步。”宫人看过了,心满意足地告辞出来,“皇后娘娘知道姑娘学规矩极勤勉的,心中甚慰。那些药材都是好的,其中的五灵脂更是御药房特选,姑娘可千万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苦心,若用完了只管说,娘娘定会再赏的。”
&nb“多谢姑姑走一趟。”桃华一听就明白了,只觉得好笑,“烦请代我谢过娘娘厚爱。娘娘素来德范后宫,能得娘娘一句赞赏,日后我也好出去说嘴。”以为送个五灵脂来就能恶心到她?真是笑话,学中医的人,怎么会被这个恶心到。倒是今天这宫女来得不错,好叫外头人都知道,皇后对她学规矩的态度很满意,那么以后再有什么事,就连太后都不好批评她不上心了。
&nb宫女没听出桃华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德范后宫”四个字有点不对味儿。这句话用来夸奖皇后当然是好的,可是她这位主子已经搞得后宫十年无子,跟一个德字仿佛怎么都挂不大上边的。
&nb然而虽然觉得不对味儿,宫女也不能说皇后娘娘不是德范后宫。她看了桃华两眼,只见这位蒋家姑娘瞧着仿佛瘦了些儿,脸色也憔悴了一点儿,不过眼眸还是亮晶晶的,笑容也十分灿烂,竟瞧不出她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只得胡乱点点头,上马车走了。
&nb桃华瞧着人走了,便转头对海姑姑一笑:“果然姑姑教导得好,连皇后娘娘都夸我勤勉了。”
&nb海姑姑嘴角抽了抽。她才不信这鬼精的蒋家姑娘看不出皇后是什么意思,不过心里明白还说出这话,看来是被自己折腾得够呛,要服软了?
&nb她心里琢磨着,脸上却板起来道:“姑娘可不能懈怠。皇后娘娘都如此关切,姑娘得更加勤勉才是。”
&nb话说她来了蒋家之后,吃穿都是好的,还单独拨了个小丫鬟伺候。蒋氏除了头一天倔强了些之外,这几天都是老老实实的。既然如此,若是蒋家识相些,送些金银之物,她便放宽松些?横竖皇后也来看过了,折腾成这样,也能向太后交差了吧?
&nb海姑姑正想着,桃华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因为平日学规矩的时候都不许有丫鬟伺候,所以这会儿旁边当然也没有人扶着,桃华就直接扑到了海姑姑身上。
&nb这一扑力量并不很大,但无巧不巧的,桃华身上戴着的那串极长的木珠链末端的一颗串珠,正好硌在了海姑姑腹部侧面。
&nb这木珠链还是海姑姑特意弄来叫桃华戴上的。她说宫里最要紧的是每年初一的朝拜,到时候内外命妇均要侵早入宫,穿戴全套的诰命服饰,跪拜行礼。
&nb这可是一项体力工程。命妇们的服饰全套搞起来颇有些份量,尤其桃华是一品的郡王正妃,单是头冠就有几斤重,身上的衣裳也是绣金镶珠,还有厚厚的云肩,折腾一上午很得有点体力。
&nb桃华现在当然还没有这些服饰,但这不妨碍海姑姑让她及早练起来。为了增加份量,她特地将蒋家串帘子的木珠都收了来,编成一长串全挂在桃华脖子上。因为木珠数量不够,还弄了些不规则形状的木块来。现在这珠链末端的东西说是串珠,其实是一块一头圆一头尖的坠子。桃华这一扑,这坠子的尖端就顶到了海姑姑身上。
&nb海姑姑只觉得一阵酸痛。这感觉十分尖锐,然而却很短暂,桃华一站直了身体,这痛感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她疑惑地拿手按了按,却只感觉到一点钝钝的痛,仿佛并没有受伤。
&nb“冲撞姑姑了。”桃华站直身子,像是完全不知道那木珠硌到了海姑姑一般,笑吟吟地替海姑姑扯了扯衣襟,“腿有些软,没站稳。”
&nb海姑姑觉得这就是一种示弱,心里权衡了一下太后与金银之间的份量,还是放软了一点语气:“学规矩是累些,姑娘再坚持坚持。”没见着真金白银的时候,她还不能撒手,不过可以给蒋家一个小小的暗示,“从前在宫里,奴婢不是说大话,有那等懂事的小宫女,捧着银子求上头的姑姑教规矩,就为着在主子面前不失了礼。姑娘自然与那等人不同,可学好了规矩,却也是一生受益。”
&nb宫女们规定是到三十岁可以出宫回家,然而从十几岁入宫到三十岁出宫,许多人都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家了。就算是能回家的,三十岁的女人还能做什么呢?就是嫁人都只能做继室了。更不必说她们跟外头的世界已经隔离得太久,很有些难以适应。
&nb因此,宫人们喜欢金银,将来出宫若是手里有些银钱,日子也好过些。即使你不出宫,手里有银子也是好的。
&nb海姑姑在寿仙宫里并不是什么极有脸的人物,当年不出宫也是因为家里父母都故去了,并不想去哥嫂手里过日子。然而将来年纪大了,不能伺候主子了,或者伺候的主子故去,也终究是要自己找个归宿的,这自然就需要银钱。
&nb她这次办好差事,太后或许会赏她点什么,但应该也不会太多。倒是蒋家应该可以多出些金银的。若是蒋家识相,拿出来的东西够丰厚,那她也没必要狠狠折腾蒋氏,只要能回去跟太后交差就行了。
&nb海姑姑正想着,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微微的疼,接着腹中便小小地咕噜了一声,涌上一股子便意来。
&nb“姑娘回院里去吧。”宫里的宫人们,就算三急之时也要保持步态,海姑姑自然也受过这样的训练。可是这次便意来得如此之急,她开始还能自若地走,到了后头就急如星火,一进桃华的院子便直奔房里去了。
&nb薄荷莫名其妙地道:“这是怎么了?”
&nb桃华意味深长地一笑:“人有三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