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淡,柳乘风不由加快了步子,过了金水桥,身后却听到有人唤他,他旋过身,看到了萧敬。
萧敬负着手,似乎已经久候多时,仍是那副波涛不惊的表情。
柳乘风不得不走过去,道:“怎么,萧公公有什么话要说?”
萧敬认真打量他一眼,随即道:“杂家承你一个情,这一次若不是你,只怕那郭镛的诡计就要得逞了。”
萧敬对柳乘风的态度,好了许多,以至眼眸中也多了几分熙和之色。他悄然含着笑,深深朝柳乘风拱了拱手。
柳乘风知道他还有下文,并没有打断他。
萧敬直起腰来,眼眸陡然又变得凌厉起来:“只是你我一个是东厂,一个是卫所,厂卫之争,由来已久,早晚有一日,若是你落在杂家手里,杂家对你绝不会客气。假若有一日,杂家一着不慎,杂家也绝无怨言。柳乘风,从今日起……杂家再不会小觑了你,你要小心了。”
柳乘风的脸色也变得庄重起来,萧敬的意思很明白,他和萧敬之间,谁也没有选择,从现在开始,萧敬才真正将柳乘风当作了对手。
在此之前,大概柳乘风一个小小百户,就算如何出彩,在萧敬面前其实也不过是蝼蚁而已,就算凭着幸运,凭着有死无生的狠劲,打了东厂措手不及,可是萧敬也绝不可能将柳乘风当作自己的对手,因为柳乘风不够格。
可是现在,萧敬告诉他,从此以后,他会全力以赴,游戏才刚刚开始。
柳乘风笑了,在落日的黄昏下,他的笑容很是真诚,笑声中,他慢吞吞的道:“那么,萧公公也小心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柳乘风其实心里虚虚的,萧敬是什么人,他了解不多,之前虽有交锋,可是并没有与他面对面,他陡然想起牟斌告诫他的话,萧敬这个人,很可怕!
可是可怕归可怕,输势不输人,输人不输阵,总不能叫柳乘风哭天喊娘的抱着这萧太监的大腿,求小太监原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唯有硬着头皮接招了。
萧敬也笑,笑的如沐春风,走上前去,把住柳乘风的手臂,道:“你也要小心了,走,杂家将你送出宫去。”
被萧敬仿佛多年未见的好友把住手臂,柳乘风不知什么感觉,应当说,他应该觉得有些恶心才是,可是恰恰他的心里竟有几分暖呵呵的,大概是因为柳乘风感遭到了萧敬的真诚,这热络的背后,并没有虚情假意。
大概正是因为真正将柳乘风当作对手,萧敬才表现出了这种热情和敬意,以至于让柳乘风有几分受宠若惊。这种感觉,连朱佑樘都未必能让柳乘风生出来。
二人热络的闲谈,一边慢吞吞的走向午门,踏着黄昏的朝霞,顶着金黄又显几分暗淡的翻腾云层,活似久别多年的好友,这样的场景,让路过的太监悄然惊讶,眼角的余光朝这二人撇过去,心里忍不住都在嘀咕,都说秉笔太监萧公公与柳乘风势不两立,怎么二人竟是如此热络?
一边走,萧敬一边含笑着道:“牟斌这个人,谨慎而又野心勃勃,你切莫以为他老实,他只是谨慎而已,知道在什么皇上下头办什么事,你为他冲锋陷阵,却也要留有余地。”
“至于你的岳父温正,此人性子过于刚硬,成不了什么大事,切莫以为他能够依靠。”
“你的恩师王鳌,此时髦冬眠在吏部,大概能够为你锦上添花,可是只需内阁刘健三人还在,他就不会有什么作为。”
………………
萧敬一个个将柳乘风身边的人为柳乘风解说,仿佛絮絮叨叨的老人,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丝毫的隐瞒。
走到了午门门洞,柳乘风突然驻足,深看了萧敬一眼,问道:“那么宁王呢?宁王这个人如何?”
“宁王……”萧敬呆了一下,这样的失态明显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他沉吟顷刻:“这个人……深不可测,到现在,杂家还看不透他,便是杂家,也忌惮他三分,你不要小看了他,他这几年,似乎在运营着什么,可是他为人谨慎,步步为营,至今为止,东厂也没有探听出任何动静。你上一次侮辱了他们的父子,切记着小心在意,一着不慎,只怕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萧敬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拍拍柳乘风的肩:“要小心,不要输给宁王,就算是输,也应当在杂家手里。”
他一下子又变得老态龙钟起来,咳嗽了几声,道:“杂家乏了,就将你送到这里,今日一别,下一次,你我就是仇敌,你也要小心。”
门洞边上,两侧的侍卫禁军奇怪的看着这两个人,柳乘风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道:“萧公公保重。”
保重二字咬的很重,别有深意。
萧敬又笑了,只是刚才咳嗽的太猛,以至于他的脸上染着一层病态的红晕,他抬起脸,道:“年轻人口气太大了可不好,好吧,去吧!”
柳乘风反转过身,边上的侍卫给柳乘风送来了进宫时摘下的钦赐绣春剑,将长剑连带着剑鞘悬在了腰间,柳乘风迈开步子没有回头,走出门洞。
萧敬不断目送着柳乘风消失在他的眼皮,才略带疲乏的返回宫中,到了司礼监,立即有太监给他斟了茶,萧敬挥挥手:“杂家乏了。”
司礼监的太监除了那斟茶的全部走了个干净,小太监笑呵呵的站在萧敬一边,道:“公公,那郭镛怎么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