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着金色转轮的禅师,手托着洁白酥油莲花的宫女,一列列持着华丽法盖的侍从,腰配弯刀的骑兵,吹着法螺、弹着胡琴的乐师…庞大而纯洁的队伍护拥着唐藏天子和皇太后出了皇宫,出了皇城。
整个流沙城不眠。
所有得知了消息的人第一时间将消息尽可能快的传播出去,几乎所有的人都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穿上自己的盛装,庄严肃穆的走出了门。
就连一些已经老得都不动了的老人,都由子孙搀扶着,聚集到皇城至城外的大道上,亲身送他们敬爱的皇太后。
在这闷热的流火夜间,送行的人们排成了两条长龙,手中提着的油灯,一路闪亮,好像燃到了天上。
许多人开始诵经,平和而安宁。
唐藏自古缺水,然而由地裂涌泉生出,绵延于唐藏境内,唐藏赖以生存的万泉圣河自百年前开始便日益干涸。
这是上苍降罪,唐藏不少部落开始西迁,然又被西夷十五部占据水草肥美之地,内外交困之下,人心离散,叛乱战祸连年发生。
一场真正的蝗灾又降临唐藏,重生儿饿毙五成。
接下来又三月不雨,正当所有唐藏军民认为天灭唐藏之时,身披般若禅衣的圣女赤着双足渡过了赤蝎沙漠,成了唐藏皇后。
皇后祷告祭天,平息**,于高台曝晒三日,天降大雨,万民心安。
数十年间,皇后数次亲征,平定四方,并令军队寻找水源,在万泉天河源头遍植草木以固水土,这数十年下来,唐藏境内多了几片大大的绿土,而万泉圣河的水流不复减小。
更在数年先皇驾崩之时,皇后平息三亲五部之乱,将年幼的凤轩皇帝扶上皇位。
而今唐藏古国政通人和,万象更新,京都流沙城更是几可夜不闭户,然而一生为民,已成皇太后的皇后却是累了,却是要走了。
车辇之中,已然除去满身繁华,换上了一件古黄色旧禅衣的皇太后已然无力起身,但依旧让几名贴身侍女沿途赐下寓意吉祥平安的五色丝,以谢民众的相送。
她想到当年穿过沙漠,走入这里时的饿殍白骨遍地,看到此刻道路两边那些灿烂的笼火,她脸上的霞光更浓,握着凤轩皇帝的手又略微加重了一丝力气,宽心的笑着道:“孩子…你一直要明白,人死如灯灭,即便再大的国土,再大的皇宫,我们晚间安睡时,也只需一榻之地,闭上双目,此世便熄于眼中,万古俱寂灭。人生来不能带来一物,死便化尘土,更不能带走一物。这世间,没有什么比满心欢喜,活在别人的心中更有意义。名,是虚,但他们的爱戴,他们的欢喜,你看着他们便欢喜,这却是真实的。”
凤轩皇帝看着母亲的面容,看着她脸上的光辉,再看着那自发夹道相送的人群,他再次懂得了许多东西,他知道这便是他母后一生的意义所在,他再次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
……
就在唐藏这一行队伍离开流沙城,开始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穿过赤蝎沙漠时,一名身穿普通青布衣衫的男子走入了碧落边关庶人城,走向了那条殁了数十名云秦修行者的深巷。
他墨浓如墨,唇红如锦,身躯好像铁铸,脸上的线条说不出的冷漠和坚毅,正是以勇武和铁血威震天下的闻人大将军。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背一具朱红色精钢长弓的沉默箭师,四十余岁的年纪,一张平板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身上的朱红色精钢长弓上布满火花般的符纹,弓分外的长。
闻人苍月面无表情的走入深巷,缓步而行,深巷已然空无一人,在几间高阁前略微停留了顷刻之后,他走到了程乡伊当日所在的土墙小屋之中。
土墙小屋已经被清理出来,程乡伊的尸身已经被查检安葬,但两截断剑却是静静的躺在尘土之中,等待着闻人大将军的到来。
他看了这两截断剑数息的时间,又一路前行,在深巷中曲折行走,走入了原本属于内务司总管罗立的小院。
小院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但有一个深深的箭孔留在地上。
“这是刚刚完全能掌控飞剑的圣师修为,击杀了这么多人,在你们那一击合击之下,她已经受了沉重的伤势…而且从她的行进来看,她不是唐藏的修行者,也不是南边的修行者。”闻人苍月看着仅余了一株的火红枫树,突然面无表情的说道:“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手段…而且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销声匿迹,还让南山暮的命令传达了出去,走了数千兵士,只用能动用皇帝的人和命令的,才有可能做到如此。”
沉默的箭师依旧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该保持沉默,因为闻人大将军这只是说给他听的,而且是因为鬼军师不在,他要说给人听,却只是少了对象。
闻人苍月的目光停留在了这个小院的墙上。
他清楚南山暮的一切,知道南山暮当日跳过这面墙,只是要拖罗立一起死,但是这地方,竟然会出现一名圣师级的修行者!
“周首辅…我原以为你们只是不想让我成为那九老之一,想不到你们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样强大的修行者,再就已经准备对付我了。你们竟然真的连我这么多年平定西侧的赫赫功绩都不体恤!”
闻人苍月不知道此刻就连皇帝和长公主都还蒙在鼓里,旁人也根本不知道,鬼军师并不只是他忠诚的下属,还是他年少轻狂时识的好友,如果说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真正的朋友的话,那这个人便只有可能是鬼军师。
闻人苍月慢慢抬起了头,望天。
他想要将这天狠狠的捅一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