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同时,徐昭手脚并用的往小山坡的方向奔跑,冷冽的寒风吹落了她眼角噙着的眼泪,被风吹的发红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青气,正是怒火攻心、血流不畅的征兆。
眼看着火光越来越大,徐昭噗通一声哭跪在地上,双手扎进雪堆里仰头就是一声宛若孤狼般的嘶吼,那叫声如濒临死亡的猛兽,蹀血不甘的在冲苍天呐喊着她的不鸣。
忽然,在这火光窜天的夜色中,一道七彩的火焰从数里之外的苍穹顶上炸开,宛若夜色中盛开的妖花,灿烂夺目;看着那簇火焰,徐昭的眼睛都红了;拔身而起的同时手指往嘴里一伸,一声刺耳的哨声从嘴里传出来,紧跟着,山坡上一声马嘶远远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徐昭在夜色中霍然起身,看着远远飞驰而来的马儿快跑迎上,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朝着火焰窜起之地飞奔而去,所有动作一气合成,带着说不出的潇洒和凌厉。
此刻,所有人都关注着大火熊起的山坡,却无人看见一个单薄纤瘦的身影宛若离弦之箭,带着决绝孤独的的味道,划过夜空,怀揣着一身的胆气直逼那个让她锥心刺骨之地。
雪白的帐顶之下,上官无策懒洋洋的窝坐在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黑色华丽的长麾随意的披盖在身上,乌黑的长发随风轻轻摆动,脚边放着一个装满金色木炭的火盆,火炭噼啪,遥遥与远处的火光相望,只是那火海之处正是人间一副惨景,而眼前的火光却是暖暖洋洋。
等徐昭一路叱咤而来,远远的就看见数名龙腾军各个精神抖擞的围绕在上官无策身边,而那个主导了整个事件的家伙却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懒散雍容的支撑着下巴,眨着魅惑的眼睛对着她盈盈一笑。
徐昭长发乱舞,一张冻得发红的脸颊上怒气难言;在对上上官无策含笑的眸子时,伸手往怀里一掏,紧跟着,数枚蚕豆般大小的银色珠子赫然出现在她掌心,借着马儿飞奔之势,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个该死的家伙狠狠地一扔。
银色珠子随势抛出,在珠子接触到冰冷的空气时,一声细小的‘吧嗒’声从珠子里传出来,下一秒,飞出去的珠子瞬间在空中分解,由圆珠变成无数枚飞刺,直直的就朝着坐在太师椅上的上官无策猛扎过去。
上官无策显然是没想到徐昭还有这一手,飞扬的眼角惊讶的睁大,在看清楚飞来的铺天盖地的飞刺时,惊讶变成惊喜,只看他倏地站起身,挥舞着宛若铁面般的宽袖,一下就将直飞而来的飞刺半数囊括其中,对上徐昭诧异的眸子,一层冰寒之气从他身体里慢慢溢出,待他再展开宽袖时,本是夹裹凌厉气势的飞刺居然各个都变成冰雕,再无任何攻击力的霹雳啪啦的散落在他的脚边。
徐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丢出去的暗器居然在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情况下变得再无用处,便知一击不成再生一击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她就是看准上官无策知道自己没武功这才想要偷袭,却没想到这混蛋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这可是楚烨专门被她备下的暗器,绝非普通之物,可就算是如此凶悍的暗器也拿他没辙;徐昭终于相信,不愧是当年将老疯子打成重伤的卑鄙之人,的确是有几把刷子的。
徐昭勒紧马缰,怒眼瞪着站起身的上官无策;自上次分开数日已过,本以为他们会在将来可能交上手,却没想到冲突提前到来,这家伙早早的就埋伏在这里,等着他们上钩。
上官无策颇感兴趣的踢了踢脚下的飞刺,看那刺尖上隐隐还带着淡淡的紫光,可见是抹了毒的;不愧是他看上的丫头,手段够狠,反应够快。
“是你把红斑狼毒的疫症散播在村庄里,是不是?”
上官无策含笑抬头,看向坐在马背上的徐昭:“敢只身前来见我,锦荣公主真是越来越要我刮目相看。”
“我在问你话!”徐昭一声怒喝。
看着眼前倒竖眉毛的女子,上官无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他以前怎么就傻到以为生气的女人是最丑的呢?明明就很漂亮,很好看嘛。
“没错,是我做的。”上官无策无所谓的耸耸肩:“但那又怎样?能成为我手中的利用工具,这些无知的百姓已经觉得与有荣焉才是。”
“你放屁!”徐昭将手中的缰绳攥的吱吱作响:“用来解除瘟疫的解药,拿出来。”
上官无策笑着一挑眉:“公主认为我会将解除红斑毒疮的药物放在身上吗?”
“没药要药方!”
看着在风雪中飞散着头发的女子,上官无策怔怔有些出神;不知何时夜色中的寒风渐渐变小,一瓣瓣晶莹的雪花从穹顶之上悄悄落下,落在她眉目精致的脸上,落在她色如樱瓣的唇上;看着这样的她,他渐觉心情舒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特殊另类的女人,她美丽聪明,胆大无畏,有着属于女儿家的娇柔,更有不属于任何男子该有的魄力。
她明知自己对她别有所图,甚至还想要杀了她,可她却敢单枪匹马的只身前来,真不知是太果敢无畏,还是蠢笨无知。
“要到药方你想做什么?救段清吗?还是……”精致的手骨微微抬起,指向那个几乎快要死绝的村庄:“你想要去救你口中所言的‘无辜之人’?”
徐昭抿紧红唇,眼神发狠:“你给还是不给?”
瞧着快要被他逼入绝境的女子,上官无策脸上的戏弄之色隐去:“既然公主亲自前来讨要解药,身为臣子怎能拒绝,只是……”
“只是要有条件是不是?”徐昭砰的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牵着马缰往上官无策面前走了两步,眼神决绝的说道:“你把解药交给我,我把自己交给你。”
听到这话,上官无策艳光潋滟的眼瞳中瞬间异光闪过:“当真?”
徐昭傲然的一扬下巴:“你觉得我会跟你在这时候开玩笑吗?”
“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徐昭笑了:“你费这么大劲儿,如果只是想杀了我,大可以在我们靠近村庄的时候就能让龙腾军围困住我们,可你却偏偏等到这时候,眼看着我们跟段清汇合,再眼看着我们将段清从满是瘟疫横行的村子里救出来,到最后在我离开山坡的时候又用火攻将山坡围住,你这么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徐昭松开马缰,一步一步的走近到上官无策面前,邪魅的笑容冷冷的出现在她的嘴角:“你是在用他们的性命要挟我,你先让整个村子的人染上瘟疫只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因为红斑毒疮这种瘟疫并不常见,如果不是阅历丰富之人根本不识;可你没想到跟在我身边的老疯子却知道这种瘟疫,甚至还了解甚深;眼看着我步步计划着将段清救出,还防患了疫情的蔓延,你又将计就计,将火油浇到山脚下,然后放了把火将整个山坡围困,跟着放出烟花吸引我来;如此大费周章,你图的根本就不是杀人,而是想困住我,得到我不是吗?”
上官无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双永远潋滟波光的眼睛终于在此刻恢复到了清冷的神色;在大宛,甚至在四国,很多人听到上官无策这个名字都会下意识的想到他那张一笑生花的脸,可没有人知道,他只有在想杀人的时候或者是心情不好的时候笑的格外好看,而当他不笑的时候,正是他极为认真,最是严肃的时候。
“是,我是想得到你。”看着面前女子咄咄逼人、闪亮异常的眼睛,上官无策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不避讳的触碰着徐昭耳鬓的黑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这么有意思的玩具,杀了、丢了,多可惜。”
玩具?!
徐昭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漂亮的宛若富贵牡丹般的男子,强忍着伸出手给他来一拳的冲动:“药方!放人!”
“好。”上官无策喊了声:“左议。把山脚下的人撤回来,再把红斑毒疮的救治办法交给黑鸦队,告诉他们,锦荣公主……”说到这里,他又忽然一笑:“跟着我私奔了。”
嗖的一声!
啪!
徐昭伸出去的拳头被上官无策一把抓住,摊开来看才发现,他的手掌很大,自己的拳头在他的掌心中居然小的宛若一颗玉核;可就算是被抓住手,徐昭依然发狠道:“你要是再敢乱说话,我不介意再让你尝尝我其他的手段。”
说完,徐昭就不着痕迹的朝着远处的沼泽群看了几眼,一双异常洒亮的眼睛看的人心里微微发毛;明明是个连鸡都不会宰的女人,可此刻,却没人敢再忽视小觑她,因为她身上的那股狠劲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此刻,小山坡上,依旧是一片火光冲天;可当你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这片火光只是看上去很恐怖,其实只要不找死的妄图靠近,根本烧不着人;原来这片火只是烧在山脚下,徐昭说的没错,上官无策的人只是将火油浇在山下面,然后再用火折子点起,所以煞那间就能看见一大片火海瞬间升起,可却只是在山下面烧着,反倒是山上面的人除了被烧出来的火星和灰尘呛人一点之外并无大碍。
所以,等段逸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回来,看见的是一帮老兔崽子领着小兔崽子蹲在蹿天高的火帘前,商量着要不要出去捉些山鸡回来做烤鸡吃,而从另一边飞身进来,一心想着还人情的翎羽卫在好不容易劈开一条活路后,却看见几个手持短剑的壮年男儿双手环胸的站在数步之外用一副‘你们在玩什么’的表情看着他们,向来在大梁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翎羽卫们差点集体暴走。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这片火势只是围绕在山脚下却没烧到山上?简直就像虎头蛇尾,故弄玄虚而为之。
就在翎羽卫各个傻瞪着眼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时,还是素玄反应最快,飞身而起就跃上山头最高的一棵松针树,居高临下、聚目远望,就看见山脚下不远处,一队银色的马队飞奔而去,在马队正中间,一辆八匹骏马拉着的马车格外醒目刺眼,而能在这样疾驰的马队中还带着这样一辆舒适华丽的马车,这要素玄一下就想到了一个人,煞那间脸色白了几分,暗道不妙。
等候在下面的翎羽卫齐齐抬起头看向足踩树梢的老大,刚准备追问可看见什么情况,就看素玄已化作离弦之箭,不惧面前肆虐的火势,直直的冲过火帘,朝着山下猛扎而去。
看见老大的动作,翎羽卫们顿时知晓情况不妙,齐齐从后面跟上;而看见翎羽卫如此怪异动作的黑鸦队们也反应极快,迅速的将发生在眼前的情况报告上去。
而这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山脚下的银色队伍早已人迹远去,只有在山脚的一处大石头上压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纸,上面清楚地写着治疗红斑毒疮的所需之药。
几日过后,在一路前去大宛的路上,一队极为醒目的车队缓缓的行驶着。
来往于官道上的各色人,在看清楚车队上的标志和队伍中飞扬的银底蛟龙战旗的时候,几乎人人色变,慌忙垂头,连再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要知道,大宛的龙腾军向来纵横张扬,尤其是其都统上官无策更是少年成名。
作为大宛皇族一员,上官无策与生俱来就注定了会是荣华一生,可真正让他声名大噪的并非继承靖南王的爵位,而是在他十二岁时,在游山玩水路过大宛西陲时,亲眼看见与大宛相邻的西蛮十八部落中的南夷部族欺辱大宛子民、抢劫边陲百姓财物,一怒之下,亲率王府五百骑兵一夜之间杀光南夷部落数千人不说,甚至还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南夷部落的族长分尸解剖,将其尸身高挂在西蛮部族的王旗之下,高声宣赫:“日后西蛮剩余十七部落,哪个再敢无端挑衅大宛边陲,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要知道,西蛮部族的十八部落常年来惯常滋扰大宛西陲,西陲边境的父母官员和当地军队多次出兵前去围剿都败兴而归;而今,上官无策硬是以彪悍强硬的姿态在西蛮十七部落的心中狠狠地扎上一刀,震慑的那帮蛮人再不敢轻易冒犯,如此举动,在成就了上官无策无上的辉煌的同时也成就了他的凶名。
也是从此之后,他再也无法做一个普通的皇族亲贵,一步步的走进王朝的权利中心,最终成为那万万人之上之人。
而如今,这万万人之上之人却是一脸疏懒的斜倚在华丽柔软的黑色狐皮皮草上,乌黑的长发如缎般散开,精致如画的眉眼带着淡淡的轻笑,看向坐在马车角落如老僧入定的女人。
“我渴了。”
华丽低沉的嗓音响起,潋滟的眼尾如一尾调皮的小鱼轻轻地划落在徐昭的身上,看见她无奈的睁开眼又恨又无可奈何的瞪了自己一眼后,不得不来到桌前,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徐昭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凶名在外、出身高贵的家伙真的是把自己当成玩具一样对待;一路上一会儿让她当丫鬟端茶倒水,一会儿把她不当人一样的照死里蹂躏,一会儿又性格抽疯,把自己当成‘丫鬟’手把手的伺候她;这不,眼下又开始了。
在徐昭将茶水端到上官无策面前,这家伙并不着急去接,而是单手撑下颚,另一只手伸到精致的点心盒子里捏出一块晶润玉透的桃花糕送到她嘴边,眼睁睁的看着她蹙着眉心将这甜得发腻的东西吃下去,甚至还心情很好的替徐昭擦了擦嘴角,声音柔和妙曼的说了句:“乖!”
徐昭咬着桃花糕瞪眼,乖你妹!
想到这几天在这神经小子身边受的鸟气,徐昭都能出本书。
第一天,臭小子故意饿了她整整一天,饿着她也就罢了,居然还故意在他用膳的时候叫她前来观望;对徐昭来说饿上一天两天也没大碍,反正也就是掉几斤肉的事,权当减肥好了;可问题是,当人在饥饿的环境下看着一桌的珍馐美味而不能吃,对面还有一个人吃的津津有味、齿颊生香,这无疑就是最变态残忍的惩罚;所以到了当天晚上,在上官无策扔给她两个干冷的白馍时,徐昭几乎是飞扑上前双手接住,然后梗着脖子硬是吃下了人生中最痛苦也是最特殊的一顿饭——两个硬冷的白馍。
第二天神经病小子连续抽疯,不饿着她了,干脆不给她一口水喝;虽说现在正值冬季,一天不喝水也不会死人,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当天的饭菜又齁又咸?难道做饭的厨子家是开盐铺的;所以,当她面对满桌的美食时,脸上就没有半分喜色,倒像是在看一个小型的盐田,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更痛苦的是,神经病上官无策居然下令要她必须把满桌子的菜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