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月,今夜的月,是缺的。
在这半残月色之下,静如深渊的牢房长廊,赫然响起了寥寥的脚步声。
“轧”的一声,厚实的铁门一推而开,步惊云缓缓步进门内,只见当中漆黑一片,他并没有取出火摺子燃亮墙上油灯。仅凭他一双眼就瞥见室内匍匐着的两条人影。
囚在牢房里的人也亦相似,不需任何光线,就知道有人进来,只不过却吝啬与搭理来人。
步惊云并不急,他只是有些恍惚着望着那相似的容颜,脑海里闪过当时那慈和的身影对他说道,“一个人若有如此的傲骨,确实不错!但假若没有武功本事,真才实料,那么,当遇上困难和危险时,仍是难免要倚仗他人帮忙,终须还是接受别的的同情!”每每念及此他的心就恍如被利针刺着般痛!
他天性孤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父亲早逝,母亲嫌弃他,唯一对他好的继父还被人灭了门。十岁以前他从没得到半点关怀和谅解,他比任何人更需要同情,可是他偏偏不需要别人同情。
显是步惊云驻立良久也无半分动静,其中一道身影缓慢的坐起,向他看了过来。霍烈一眼就认出了站在牢房里的正是白日对他们进行逼供的人,如此近距离观察之下,霍烈明显感觉到了步惊云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且隐隐还透着一股死亡气息,仿佛整个人不带任何七情六欲。
而此时的步惊云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此人虽面容与继父一模一样,可霍步天的目光永远都散发着一股柔和,此人的目光却猛如烈火。
霍烈在长久的注视之下眼神渐渐带上些疑惑甫再见步惊云,说出一句步惊云做梦也没想过的话,只听他平静的道:“惊觉,是你?”
这两个字简直势如重锤,一字一字,狠狠轰进步惊云的耳内,叫他向来冷静的身子不禁猝然一震。
已经多久没有人如此唤他了?那怕当日他告知楚楚名姓楚楚亦没有如此唤他,这个由霍步天为他亲自起取的名字已然隐没已久,谁料今日又得以“重见天日”!
察觉到步惊云对于此称呼的异常反应霍烈更加肯定其猜测,这人与大哥信中所描绘的相差不远,但先入为主的观念差点令其错过,如果不是步惊云种种异常举动他险些不敢冒认。
“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是━━惊觉!”步惊云定定站着,久久不动,全因眼前发生的事太不可能,在末弄清楚如何应付之前,他惟有冷静卓立。
霍烈却急不可耐的举起紧系铁链的手,解开头上的冠,从发冠中取出一样东西。一纸残旧不堪的信,信上写着的收信人,赫然是━━“霍烈吾弟”!
步惊云小心翼翼地把这名汉子给他的短信阅罢,信上的确是霍步天的笔迹,他那双素是稳定非常的手亦难禁微微颤抖起来。原来此人是霍步天的胞弟霍烈,怎么不曾听他提及片言只语?
霍烈道:“自我剑艺有成以来,便在禁宫担当统领一职,由于事关机密,故鲜与亲友往来,大哥亦不便将我之事过于张扬。但我兄弟俩仍时有通信,大哥一直在信中不断提及你。他说,惊觉虽然外表冰冷一点,其实内里并非如此。他说你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念及霍步天生前的一言一语,霍烈霎时有点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早知继父疼爱与他,却远远没有想到竟然疼爱到预备把继承权传给他!霍步天费尽心血为他铺路,仅为报答其知遇之恩他就该手刃雄霸狗贼。
霍烈本以为步惊云在忆念霍步天时准会泪盈于睫,谁知此子除了适才在细阅其兄弟手笔时,双手微微颤抖外,跟着便似对一切无动于衷,心想其兄所言非虚,此子果真冷得出奇,为了打破此间沉默,于是便指了指身畔那名男儿,道:“这是我的儿子继潜。”
步惊云仍是紧紧持信静立,毫无反应,霍烈倒也没有什么,继潜却面泛一阵不悦之色,“大寿当晚,我携同儿子一起赴会,殊不知到达时已经太迟,霍家庄早沦为一片火海……”
是的,一切都迟了。
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就在他决将可以唤霍步天一声爹之际,就只差那么一丁儿时间,霍步天便已不能听见任何声音了。
而这遗憾将永远无法得到补偿。
说到这里,继潜瞥了步惊云一眼,发现此子麻木如旧,于是便抢着插嘴道:“爹,休要与他多言,我看他早就忘记我们霍家对他的养育之恩,改投在雄霸名下,认贼作父。”言罢面露自以为是之色,步惊云听后竟毫无反应。
霍烈痛心儿子出口伤人,轻叱:“潜儿,别太刻薄,你伯父的眼光绝对不会错,”语罢他正面凝视步惊云,一字一字问:“孩子,你加入天下会,是为大哥报仇?”
甫闻“报仇”二字,步惊云才真正有所反应,徐徐回望霍烈,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霍烈岂会不明白他这丝感激之意,心头一阵抽动,道:“很好,我大哥果然没有看错人。
叙旧已毕,步惊云估摸着下得药快要起作用了,而此时的霍烈却又道:“老夫已一把年纪,一死有何足惧?只是我,儿子若也…那霍家便真的后继无人了…故我有一不情之请。孩子,你……可有办法助他逃出生天?”
继潜听其父如此一说,连忙道∶“爹,即使要死,孩儿亦要与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