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冉思索几秒，想要用最简单的表述来告诉他，“兑换所由不同种族的工作者组成，每个人类城市根据区域大小，有不同数量的兑换所办公基|地，但我很幸运，我办公的这个地点，与荷尔默思兑换所的总部都在同一个城市。兑换所有自己的历史、文明、技术，你感受到的这一切，无外乎是物质、能量、精神、意识——以及联系这些的‘场’，我们对场的控制利用与相互转化，要先进于你们……或者说我，过去所在的那个世界。如果你在试用结束后，和总部签署了正式的项目合同，会了解到更多。”

“好吧。我同意试用。”然后他犹豫片刻，把关于饭圈、cp、自己在网络世界中的一部分作为、网店的经营、以及这次想通过荷尔默思兑换所达成的目的，细细地告诉了尹卓冉。他起初的犹豫是因为，面对这样一个陌生而新奇的环境，对面这个认真温和的人，说这些事情是不是显得有点脑残。但尹卓冉始终像一个能量体，源源不断地，用一种他无法抗拒和觉察到的方式，给他自信和力量——当然这仅仅是他的错觉。

尹卓冉一路听下来，不时在他的工作簿上点触，打开不同的窗口，建立起一些古怪的图表，用巴斯特文进行某种记录和评估。周禹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似乎要解决他的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难。但对于他自己，搬家时很重的行礼可以靠自己，工作中受到的冷遇可以通过努力进行一定程度的改善，而这种相对抽象的事件，尤其是黑加仑饭圈内对他的态度这种事，是非常困难而无从着手的。

“我建议你现在就激活权限戒指，输入你自己的意识密码，然后它可以从我们合作的一开始，就产生应有的作用。”然后他在昨晚向周禹展示过的那一幕，又重演了。

周禹欣然接受，把权限戒指套入工作簿上的那个光束，又小心翼翼拿起“耳机线”把两片意识录入贴片靠近太阳穴的位置，冰凉的贴片在靠近皮肤时，能感觉到它本身有一种磁石般的吸附力。“想好之后告诉我，我们就可以进行意识密码的录入。”尹卓冉看了看他桌面上的“石头电脑”，已经是十二点十分。

想什么好呢？他已然忘记了之前想好的，要双重加密的微|博登陆画面。此时他脑子里只想找到一个忘不掉的画面，但他想到的很多画面，想到那些片段的细节，又显得模糊、没有重量，似乎生命中还没有什么值得他刻骨铭心的画面呢，呵，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

他决定虚构一个画面，或者说把过去经历过的某些不同画面，进行组合。他先设想了一个熟悉的窗口，拉开一半的咖啡色窗帘，上面印着藤蔓状的花纹，窗台角摆着两盆枯死的仙人球；外面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朦胧灰暗；占据画面主体的，是看向窗外的一个男人的背影，这个健硕的男人全身赤|裸，后颈上挂着的汗珠，滑过脊椎、腰身、臀|部、双腿；

他双手扶着窗台，在光线阴暗的房间里看着外面的雨，然后缓缓地转头，转过来的那张脸，从周禹很久很久以前相恋过的男友，变成了于晨笑容满面的脸……对，把这张脸，改成于晨，他笑着笑着，房间里亮了起来，就像逐次点燃了许多蜡烛，温暖的画面……突然，那张脸又被周禹无法自控的臆想，改造成了尹卓冉的脸……

周禹睁开眼睛，晃神片刻，推了推眼镜，嘴角有隐约的诡笑。“好了，我想好要用什么动态画面作为意识密码了。”他最终决定那张转过来的脸——是尹卓冉的。

意识密码录入完成后，周禹已经开始饿了。原本就抱着尹卓冉会请他吃饭的希望，现在已正到饭点，他是挨不了饿的人，饮食生物钟也非常规律，肚子的叫声比闹钟还准时。用莫晓琳的话说，“要放在战争年代，不用别的招儿逼供，饿你一顿就啥都说了。”

他看尹卓冉低头点击工作簿的界面，本想说“我先去附近吃个饭”之类的诱饵，尹卓冉没抬头却抢先一步说：“我们先去吃饭吧。”周禹一抬眉，笑着点头嗯了一声。尹卓冉带他离开球屋办公室，边走边说：“一层是办公区域，上面，”他指了指远处的半空中，“上面是荷担者和顾客的用餐区，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继续谈。”

“荷担者？哪几个字？”周禹详问道。尹卓冉对他说了，他说：“像挑着很重的担子，流了一身汗那种感觉。”

“其实很多知道我们的人，戏称我们是脚夫，每个都市的脚夫。”尹卓冉难得地露出一些稍显落寞的神情，“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脚夫，肩负自己的宿命，走向自己的终点。不管绕过多少弯，总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终点，在最后等着每个人。”

周禹没再说什么，跟尹卓冉上了黑石楼梯，就连楼梯两侧的扶栏，也是那种黑石质地。他留意数了数台阶，走到上面共是十八级，然后转身一看，下面阔朗的办公基|地令他震撼——刚才置身其中时并没发现，此刻从上面看，巨大的方石地板形成纵横交错的网，大多数十字点上都有一间或黑或白的球屋，这让他想起一样东西——围棋，这个办公基|地的设计者，把这里设计成一张巨大的围棋棋盘。

他并不懂棋，但眼前震撼的一幕，令他蓦然地感觉到一种沉静的杀气。那些半球形的办公室，竟恍惚间从棋子变成了坟包。想起尹卓冉之前的介绍，他心里感受到一股寒意，原来每个城市，都有这样一处甚至几处，诡妙的坟场。

没敢再从上面俯瞰，跟着尹卓冉来到一排石屋其中的一间，尹卓冉示意他进去，“一会儿见。”然后微笑着关上了门。周禹的本意是想和他一起进餐，但不经饿的肚子已让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况且能在兑换所内部吃一餐饭，本身也很奇妙了。

有了在尹卓冉球屋办公室等待的经历，他也不慌不忙打量这个简单的所谓客户的专用餐厅。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很传统的中式小圆桌，四个小圆鼓凳，却不是石质的，而是某种看似名贵的木头，他不识木材，只是凭直觉和这套桌凳的精巧细节来判断，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门对面的墙壁上有个小窗口，机械化的男声再次响起，他按照提示，走到那个窗口旁，把右手放在窗口右侧墙面上的一个手掌型凹坑内，“荷尔默思兑换所根据您近期的各项健康指标，为您提供最适宜您目前体质的午餐，祝您用餐愉快。”

墙壁上的窗口内隐隐传来声响，然后一份在托盘里的“丰盛”午餐和各类细致的餐具出现在窗口内。周禹端到小木桌那里，满脸失望地看着里面种类繁多但对他来说都是“草”的午餐。无肉不欢的他只想骂人，随便吃了几口，心里抱怨着，即便没有任何肉类，但至少有点甜品什么的也可以啊。

突然房间里机械化的男声换了另一位，插播了一条广告：“尊敬的客户，您是否还在为痛苦的减肥过程而发愁？您是否想获得一种安全有效的减肥方式，让您拥有曼妙的身材和都市丽人的自信？如果您有瘦身的需求，请向您的荷担者提出，荷尔默思兑换所能够实现您的一切美好愿望，健康减肥，快乐塑形……”

周禹嚼着一堆草，气不打一处来，有种被侮辱的感觉。但转念又想，在这样一个可以把赤望拿到桌面上洽谈、兑换的地方，都市化的“谦逊”和掩饰，似乎多此一举了。这里的人，不会嘲笑别人的欲|望、需求，那作为客户，也没必要戴着已经分不清是本真还是虚伪的面具了。

“你谁啊？”周禹强迫自己吃了一大半那些随便从超市都能买到的食物，和这个隐形的服务生对话。“您好，我是荷尔默思兑换所的工作人员，祝您用餐愉快！”

“你知道我是谁吗？”

“亲爱的关女士，您是我们尊贵的客户。”始终保持不变口吻的隐形服务生，让周禹想起外面人类社会中，那些带着这个城市“特有笑容”的所有人。

“你是谁？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略带疑惑地重新问了一边。而那个“机器人”也把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这多少让他觉得有点冷。

托盘中的一个小盘子里，还放着一个他没见过的东西，既然是在餐盘里，肯定是吃的。那是一个长得像芒果的碧绿色食物，应该是他没见过的某种水果。“这是什么？”他对着空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