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埋头大嚼,肩胛骨急促一耸一耸的大汉,满江红闷声问道:“戎哥,海里多的是鱼,你怎么饿成这样?”
“咱家不会水,你是知道的……”
靠,我知道个屁!
大汉一边狼吞虎咽,口中呜呜,一边断断续续说道:
“……海滩上的螃蟹、牡蛎早就被人捡光。朝廷发的口粮不够吃,一袋大米被老鼠掏走大半……岛上其他囚犯是官宦人家出身,不待见哥哥……白起那厮在岛上聚起一伙匪徒,想拉哥哥入伙,呸!那贼胚乃独行大盗,哥哥可是南方绿林的总瓢把子,怎能寄人篱下……何况咱家自从助燕王起事,在南方响应,就没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燕王兵败,北平城破。天狮寨被屠戮,咱家被囚在这个孤岛,也认命了……可就算饿死,咱家也不能抢夺孤儿寡母的口粮,做那欺男霸女的勾当……几个早先被朝廷擒拿的兄弟入了白起一伙,见到咱家都面有愧色,偷偷送些肉干过来,全被咱家丢了出去。白起这厮早想除掉咱家,怕激起反水……咦,满哥儿,为何神情郁郁,面皮铁青?”
“大,大哥,现、现在,是什么年……份?”
“建文五年。”
一听这话,某人“嗷”一声怪叫,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那大汉一见急了,把汁水淋漓的龙虾一丢,要过来搀扶。
“别,别,大哥您别过来,先好好把东西吃了……我想静静!”
大汉见对方伸出一只手阻挡,又不舍得地望了望啃一半的龙虾,重新捡起来拍打沙土。看看还是不干净,便拎到海边涮了涮,就势坐在一块礁石上啃起来,不时抽空瞄瞄蹲着的满江红。
某人垂头丧气,无意识用手指在沙地上划着圈儿,脑海中风驰电掣。
人类生活在四维时空,上下、左右、前后三维,方向是可逆的,是可以从上到下或者从下到上,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从前到后或者从后到前。但是,作为第四维的时间永远是单箭头,永远只能从古至今,再去往未来。时间不可以倒流,你永远只能先出生,再成长,最后死亡,而不可以是先死亡,再变小,最后缩回娘肚子。
如果说自己呆在洞中,外面过了几百年,都好理解一点。怎么可能逆时光而上,回到了大明朝燕王朱棣同建文帝争霸的年代,貌似文弱的建文帝还打赢了!
异度时空?平行宇宙?这是不动脑筋的解释,爱科学懂修真的小强同学可不会这么肤浅!
玩笑,一定是玩笑,戎哥以前就喜欢开玩笑!
某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打量正坐在礁石上与龙虾较量的大汉,立刻发现了破绽。
头发不对!
清代以前的汉人成年男子,头发都会束起结成髻。可这一条貌似戎哥转世的大汉,头发才刚刚刚盖住耳朵,比自己还短,乱蓬蓬的并没有扎起来。
他这厢盯着大汉的头发看,没料到大汉吃完龙虾,吮干净手上汁水,也盯着他的头发看,皱起了眉头,道:“我等上岛之前,男子均被髡首,你的头发怎长得如此之快?这发髻结得……也太不像话了,倒似倭寇一般。”
晕,原来您是被剃了光头呀,头发不够长自然结不成髻。我这头发都快垂到肩膀了,行动不方便,所以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是二-逼文艺青年的标配,时髦着呢!
某人心中嘀咕,也不气馁,问道:“大哥,我被人一棍打中脑袋,都不记得是哪里人了,啥时入伙的?”
“你应当是岳州府人士,你家在洞庭湖畔……”
某人顿时心中一紧。
“啥时间进寨子的,好几千号人,咱家也记不得。”
好不容易的线索又中断了,某人越挫越勇,还待发问,却听大汉说道:
“你这一身打扮,倒也别致……”
某人站起,环顾己身,尴尬不已。
赤足,半截裤,半截衬衣,没袖子,敞着怀,硬撅撅马尾辫,就算混在嬉皮士中间,那也是相当拉风的造型。
“那条腰带想必是偷官兵的,胸前那枚核舟,以前也没有见你佩带过。”
某人又生出了希望,连忙取下桃核,上前递过去。
这枚核舟是冰灵在中秋之夜后送出的,你当然没有见过。古文《核舟记》大大有名,却是明末人作。只要口中吐出相关词句,鬼才会相信你是燕王朱棣的亲密好盟友。
桃核一直在洞中受灵气温养,愈发晶莹润泽,仿佛玉雕一般。但满江红的意识再也深入不了,无数次呼唤也没有回应。他确定绿萼不在里面,这颗心总是悬着的,只好刻意不想念。
大汉把核舟对光细瞅,道:“桃核雕成,手段奇巧,咱家还以为是玛瑙呢。”
听了这一句大实话,充满希翼的某人两眼翻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想一想还是不甘心,突然福至心灵,抖擞精神跳了起来,问道:“大哥,破寨之时万箭齐发,您可中箭?”
“呵呵,早就好了。不过被你这么一问,箭疮又发痒了。若是碰上阴寒天气,更是瘙痒难禁。只好晒晒太阳,在滚烫的沙子里躺着,才好受一些。”
大汉慢慢褪下上衣,赫然见前胸后背不下七、八个疤痕。
咕咚一声,打不死的小强同学终于崩溃,摔倒在地。
“哎呀,满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大,大哥,您先好好晒太阳……我想静静!”
“怎,怎又开始想静静了?”大汉一怔,低声咕哝道。
满江红一骨碌爬起,奔至海边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嚎,疯狂舀水往脸上泼。
“静静是何方女子,令兄弟如此失态!”花戎快步跟到身后。
某人停下动作,心里苦笑。
静静是我那个时代,手捧《穹顶之下》神器,身骑大排量蒙古枣红马,以一己之力开启华夏治理雾霾序幕的奇女子。跟你说,你也不懂呀!
作为一只爱科学懂修真坚韧不拔的哲学小强,他可不会轻易接受“穿越”,这一不需要阵亡脑细胞的解释。
果然,大汉下一句话令某人身体一僵,又重新燃发了希望之火。
“咱家登岛后头脑昏沉,今日常忘昨日事。但这核舟清凉,颇有静心之能,令咱家倒是想起一事。”大汉摩挲着手里物件,道:“这个岛上有一个人颇与你相似,常言‘静静’,常胡言乱语。”
“谁?”
“是一位名叫如歌的女子,天生丽质,名门之后。可惜白起那厮今日要强娶了她,否则血洗全岛。岛上之人都被驱赶观礼,咱家无力作为,又不欲见这等腌臜,方在这海滩上寻觅吃食。”
对呀,岛上还有一个家伙叫“白起”呢,只怕就是凤一白二张三李四蝶五花六田七之中的白起,否则哪有一个同名同姓又这么武功高强的?
“七杀”应该叫“七煞”才对,江湖文盲多,以讹传讹,将错就错,把七杀叫顺溜了,七大高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大哥,快带我去瞧瞧!”
满江红一把揪住大汉的胳膊,顺手把核舟拿回,往其来路走去。
到底是少年人,看热闹也如此性急!
那大汉摇了摇头,似乎不太习惯如此亲昵的举动。他吃掉大龙虾后体力恢复不少,轻轻推开满江红,把衣裳穿好理顺,缀在后面行进。
他自上岛以来,时常犯困犯糊涂,对于凭空出现的少年竟视为理所当然,也懒得多想。
满江红匆匆朝前走去,心中百转千回,还是拎不清所处的时代。
身后纵然不是戎哥,也必定大有渊源。但他的言语只是一个孤证,连打官司都作不得数。只有找到其他证据,在逻辑上形成严密的证据链,环环相扣,才能生效。
想通之后,年轻人跳过一块大岩石,落地时脚尖一点把一块拳头大的卵石勾起,再一脚凌空抽向大海,顿时又心境开朗起来,觉得天还是那么青,云还是那么白,海还是那么蓝,生命依旧充满希望。
在一道尖利的啸鸣音后,跟在两丈之后的大汉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咂舌不已。
以他的目力,见到那颗石头闪电一般斜插云天,根本没有掉回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