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苓边听边笑,捶着桌子笑,完了抹着笑出来的泪花花,指着碧喧道:“碧喧儿,你这小丫头实在是太逗了……金瓯姐姐,方才那些礼物里面,不是有一对素面金镯子吗,拿来给碧喧儿吧,噗哧,乐死我了,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金瓯也乐得很,应该说满屋子的人都被碧喧逗得合不拢嘴,听了华苓的吩咐便立刻取来了镯子,还亲昵地拧了拧碧喧的小下巴,“碧喧儿,九娘子疼你呢,还不快道谢。”
碧喧儿捧着一双沉甸甸分量十足的镯子,笑得十八颗小牙齿全露了出来。“碧喧儿多谢九娘子所赐。”
碧浦六个算是竹园的三等丫鬟,制式服装都是青色的棉布襦裙,梳个双丫髻,看起来都嫩极了。
这还是一个八岁的小丫头,她这算不算使用童工呢?华苓忍不住想了想这个问题。不过时代不同,这会儿连童工的概念都还没有呢,于是很快又把问题抛了开去,心情很好地让金瓯和金瓶主持,把收到的一些不太贵重的礼物都分给了竹园的侍婢们,人人都有份,也算得上皆大欢喜了。
一园其乐融融间,前院丞公爹派来了人说:“九娘子,药叟将离府了,丞公命你过去,一是让药叟他老人家再切一切脉,二也是要郑重向药叟道谢、道别。”
于是华苓赶紧换了衣服到前院去,还带上了让金瓶和金梳赶制的一身棉布道袍,是给药叟的。这位老人家时常单人匹马行走各地,独自在深山老林过上十来几十天是很正常的事,生活简朴得甚至可以说是清苦,华苓也想不到能给他准备什么谢礼,干脆很俗套地给准备了一身衣服。
谢丞公把药叟请到了澜园偏厅饮茶叙话,卫羿也陪坐一旁。华苓先是朝爹爹打了招呼,然后是药叟,最后朝卫羿福一福身,笑眯眯地在卫羿对面坐下。
今日她着了一身黛色绫纱襦裙,梳双螺髻,衣料是进夏之后府中分下来的绫纱,在金瓶的巧手裁剪下处处合身,衬得她格外沉静可爱。高烧一场还是有些后遗症的,她原本吃得圆嘟嘟的脸蛋已经尖了,显出了一点遗传自生母的脸型,辛嬷嬷观察了一下,认为是鹅蛋儿脸。
卫羿眼前一亮,想起了三年前跟谢九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候谢九也穿的是黛色的衣裙,粉团子似的不知多可爱。现在确实已经长大许多,就快高到他心口位置了。
两个小的安静地陪坐没有说话,药叟眯着小眼睛笑,欢快地朝朝华苓问道:“谢九,你那婢子带来了什么?那定然是要给我老头儿的,是吧?速速取来与我。”
这还真是直接……多少年没有见过药叟这样的人了,不讲礼数,却自有他的真情意在。谢丞公轻咳一声,眼露笑意,干脆住了口,没再继续话题,极有风度和耐心地任由药叟和女儿说话。
药叟的表情太急不可耐了,并且还是没甚形象地叉着两条腿坐在高椅上,又瘦又小又老,和旁边气质儒雅的丞公爹形成了明显的对比。华苓抬头看看他,没忍住笑了起来,接过金钏手里的包裹,捧上去打开给药叟看。轻声笑道:“药叟,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呢,知道你这几日就要走,就让侍婢们快快赶出来一身道袍,还有里衣,是照着你穿的袍子样式做的,尺寸是侍婢们估算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把手背在身后,华苓有点忐忑地继续解释道:“我针线上的手艺到现在还很一般呢,所以就没有亲手给你做。但我手下侍婢们的针线活儿是很好的。还有这袍子也没有选如何好的衣料,我想着药叟你应当还是要到处去,要是衣料太好,平日里反而不好穿。”
药叟拿着一身新道袍子眉花眼笑,两只小眼睛眯得都瞧不见眼仁儿了,连连说:“好,好。”还立刻让侍婢把他领到僻静地方去换了新衣服出来,果然颇为合身,于是越发得瑟,指着华苓朝谢丞公笑道:“谢熙和,你家九娘是个好孩子,孝顺着呢,我甚爱她。”
华苓捂了捂脸颊,热热的,她这是被表白啦……
谢熙和看得有点眼热,算起来小女儿都还没有给他制过新衣呢,第一回孝敬倒是给这老头儿得去了,怎么想都有点酸酸的。虽说,原本他的衣食住行就有专门的仆婢打理,原本也不需要女儿给他制衣。
毕竟还是自己家女儿被称赞,谢丞公遂还是含蓄地笑着颔首:“我家九娘自然是乖巧伶俐的。”
药叟看着华苓,笑眯眯地又说:“谢九不若随我去罢。”
“啊?”华苓睁圆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药叟,要收我为徒吗?”她试探着问。
“你可愿意随我去?”药叟并不解释什么,只是含笑问了第二句。
师父果然还未打消带谢九去四处为家、餐风露宿的想法。卫羿沉下脸,紧紧抿住了嘴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师父跟前为弟子的就不是很有发言权,所以虽然他不同意师父的做法,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驳斥的意见。
华苓眨了眨眼睛,看看爹爹,又看了看卫羿。丞公爹和卫羿都皱着眉头,一副完全不赞同的神色。
她只是犹豫了片刻,心里对药叟那种行走四境、四海为家的生活的向往迅速膨胀了起来,紧紧地捏住了手心,正要开口应下的时候,药叟已经笑着摇了摇头:“缘分不够,却是无法了。”
老头儿苍老的、皱纹遍布的面容上露出了让人很难完全看清、看透的神情,那双特别小的三角眼睛是沉静的,有那么片刻,华苓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口深深的、平静的古井,它倒映着世上的一切,却波澜不惊。
她看着药叟,愣了一阵才明白过来,药叟是已经收回了那个提议,不由得心下怅然。
谢丞公含笑,竟也不沾这个话题,转而和药叟提起了如今大丹南部海域正在进行的开设港口、储备粮食等动作。
药叟还不曾出过海,听说那南海海域宽广无边,中间有无数珍珠般散落的岛屿,上面气候炎热多湿,又有无数奇花异草存在,便动了前去一探的心思。
谢丞公顺水推舟地便说可以联系朱家海军,给药叟提供些方便云云,一来二往的,居然就把药叟原本打算到末卢国高原走一趟的计划拐成了出海一游。
谈谈笑笑的直到傍晚,药叟便领着卫羿起身告辞,为了华苓的病,两人已经在丞公府中住了五日,也是时候离开了。
药叟和卫羿都不是喜爱铺张排场的人,干脆谢丞公就没有惊动府里的人,只是领着华苓,把两人送到了大门口。
失去了追随药叟学习的机会,这个事实让华苓十分惆怅,一直到站在了大门口,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她这个时候也想明白了,爹爹对这件事也许不太赞同,但是如果她得了药叟的青眼,能跟药叟学习医术和其他的技艺的话,爹爹其实是不会反对的,毕竟,药叟的医术实在是太高妙了,如果家中能出这样的一个良医,绝对不是坏事。
但是,她却懵懵懂懂地丢了这个机会……华苓根本抑止不了心里的不开心,这明明是她一直很想要的一种生活,为什么当时她却犹豫了呢?
“阿九。”
华苓抬起头,卫羿站在她跟前,也在看着她。
卫羿有一双煌煌火焰一般、精气神极端凝聚的明亮的眼。这双眼嵌在他轮廓深刻的面容上,总是会让人一下子就忽略了他同样十分出色的五官,只能注意到他身上的那种神采飞扬,他只是一个人,身上勃勃的生命力却烈得就像能把他所立的那一方土地燃烧殆尽。
华苓扁起了嘴,心里酸酸的。好像,忽然发现卫羿是一个特别厉害的人物,自己好像配不上他。原本她也许有机会成为同样出色的人物,只要她抓住了机会成为药叟的弟子,但是她错过了。
卫羿也看清了华苓的表情,他所看到的,其实小娘子眼里已经有泪花花在打转儿了。他知道谢九在为什么而不开心,虽然谢九没有说。
卫羿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大掌轻轻地摸了摸华苓的头,说道:“送师父离开金陵之后,过几日,来带你去东郊马场看马。”
按在头发上的手掌,和丞公爹、和大郎都不一样,好像更温柔。
华苓动了动眼睛,勉强把注意力转到了卫羿说的话上面来,问他:“去你家在金陵东郊设的那个马场么?”
“嗯。”卫羿点头:“你刚习骑射,可以给你选一匹良种小马带回来。”顿了顿,又道:“所以,勿要不乐。过几日就来寻你。”
华苓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可以去马场也是一件很值得期待的事,不得不说,她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不少。
药叟已经上了马车,卫羿没再说什么,向谢丞公叉手一礼,上马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人说要打晏河的脸?这叫不叫打脸?
摸下巴,其实渣作者的脑回路一直都和妹子们不太一样
明天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