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良面无表情地说:“长公主是风子龙孙,谢九娘只是区区一丞公家庶女,原也不能比。”
赵明良的话说的干巴巴的,一点趣味都没有,晏河听着生厌:“算了,你还是别说好话吧,听着叫人一点好心情都没有。回府里你就自己呆着,自己玩吧,不要过来主院,我不想看到你。”
“我晓得的,公主。”赵明良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愤怒。这就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他的妻子!
晏河敏锐地听出了赵明良话语里隐藏着的怒气,冷笑一声,抱着手臂说道:“怎么,不满意?早说好了,我跟你是形式婚姻,各玩各的,只不要闹出孩子就可以。要不是你爹来求,我父皇又看着你好,才赐了婚,我会嫁给你?我原本就不愿意!不要想着勉强我,我告诉你,要是惹恼了我,我就闹将起来把婚退了,自个一个过日子。倒是你爹和你身上的官位儿,到那时候,说不定会被我父皇一个雷霆震怒,就撸下来了,到那时,最丢脸的可不是我。”
车厢里只有一盏玻璃罩的灯,光线略暗。但在这样的光线下面,长公主依然美得极有冲击力。赵明良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平淡地说道:“我并无不满意。”
“那就好。”晏河轻哼一声。
书房里,谢丞公眉峰紧皱着,问送走长公主后来回话的谢贵:“你看她是为什么来的?我们家小九与长公主可曾有往来?”
谢贵回想了一阵,有些犹豫地说:“我们府中郎君娘子们与皇家子女往来极少,若说有,便是昨日娘子们去长公主府中耍了一日。金瓯回来说了一声,长公主曾撇开她,与九娘子单独说了一阵子的话。前后都无甚事。”
一个丞公府的庶女儿,有什么值得长公主看重的?若说是要讨好丞公,往常多少机会,也不见长公主来?
两主仆对视一眼,毕竟都是宦海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人,一下子脑子里就出现了无数的阴谋诡计的可能性。谢丞公揉揉眉心,起身道:“去竹园看看。”
华苓身上的高热依然没有褪,辛嬷嬷已经哭得快看不见路了,竹园里人心惶惶。二娘子几个姐妹们才结伴来看了一回,听了良医的评判都是难过不已,被金瓯金瓶劝了回去。
七八位良医,包括皇宫里请出来的梁御医,都被丞公拘在竹园的正厅里,一看到丞公进来,立刻都围了上来,这个皱着脸说:“丞公,在下医术有限……”那个擦着汗说:“实在是毫无法子可使了。”总之都是求去。
各种褪热法子都使了,集思广益的药汤也给谢九娘灌了好几副下去,依然不见效,这些良医们私下里已经有了同样的看法,丞公府谢九娘这回的病情极险,把脉却又得不出病因,以他们的医术根本治不了,与其还留在这里等着承受丞公的怒火,还不如早早脱身离开,也保得自己一家安全。
虽然谢氏丞公在金陵人眼中是仁善、和气的,但这毕竟是跺一跺脚就能翻转半个大丹的、高高在上的人物,若是惹得他发怒了,要让他们这些小小的医者消失得无声无息还不容易?
医者们消极怠工,谢丞公的脸阴沉了下来,在厅中主位坐下,冷声道:“想不到法子就继续想!我家女儿正是生命攸关之时,你们身为救死扶伤的医者,若在此时撒手离开,岂不是弃我儿性命之于不顾?”
看到良医们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个个如鹌鹑一般,谢丞公强压着怒气,换了缓和的语气出来,说道:“诸位良医阁下。”
女儿性命还捏在医者手上,即使他是当朝丞公又能如何,依然只能低声下气着。
良医们何曾得过高高在上的丞公如此尊称一句,当下都是连称不敢,谢丞公也不管这些医者如何反应,站起来,双手拢袖,推金山、倒玉柱般深深一拜,恳切道:“诸位阁下,我家九娘秉性聪慧孝顺,平素最是乖巧。小儿方才八岁,若是就此折了,我这为人父的,一颗心就如架在火上烧,油上煎,如何能安。万望良医阁下们尽力救治于她,若是有那极为偏门的法子,也不拘来历如何,尽都拿出来试一试罢。”
丞公如此恳求,良医们又能说什么,只得都暂且打消了求去的心思,再次聚在一起商讨起药方来。
竹园的仆婢各个惶惶不安,谢丞公干脆令人从后院大厨房给良医们整治饮食,好好地伺候着,又让谢贵再去城中寻请名声在外的良医,自己进了小女儿的卧房。
金瓯金瓶两个刚刚为华苓拿酒擦了一遍身,在喂她喝糖盐水。
床边没有位置,谢丞公在塌边坐下,问:“如何了?”
金瓯哑着声答:“擦了酒温度就降了些,但很快就又高了。”床上小小的人被湿布巾挡在额头,遮去了半张脸,看着越发只有一点点大,嘴唇干裂,呼吸也弱。平日里对她们千般百般好的小娘子,从来连小病也不见得的,一朝病起来竟就是这样的大病,侍婢们都有些懵了。
良医们拿不出别的方子了,辛嬷嬷受不住,手脚都软了,小丫鬟们只好扶她回房去歇口气。
金瓶本性比金瓯软和些,给华苓喂着汤水,忍不住转过身去对着墙脚,飞快地擦去眼泪。不跟着九娘子就不知道小娘子心有多好,要是九娘子不在了,都不知道,后面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谢丞公看着竹园这些侍婢进进出出,看得出她们的忠心。为仆者自该忠于其主,但若不是为主者待人诚心,也得不到这样诚心的对待。小九是个好孩子,怎的就遇上这般大劫?他眼神沉沉地坐着小女儿的床前,一时竟觉得腿脚无力,站不起来了。
谢贵急匆匆地进来说:“丞公,卫五郎君遣了人来说,他的授业恩师是一位杏林圣手,也许能治九娘子的高热!他已经给他师父发了令信,最迟明早就能赶到金陵!”
谢丞公呆滞了片刻才消化了这个信息,苦笑道:“也亏得他还有这份心,是个好孩子。”到底对卫家五郎师从的,那位传说中的高人曾有所耳闻,心里还是多了几分希望,站起身道:“让外面这些医者尽量顾着小九的身子罢,不论如何也撑到明日。”
到得第二日,整个金陵传开了丞公家九娘高烧不褪、丞公重金求良医的消息。
皇宫和四公家的各种传言本就是金陵百姓最爱津津乐道的话题,这回丞公家九娘重病难治,金陵城里城外稍有些名气的医者都被请去了,越发是让百姓们议论个不休。
天色才擦亮而已,卫羿已经候在了金陵南城门外。
城外的百姓多有趁赶早挑着新鲜蔬果、干柴来城门外叫卖的,虽然天刚刚擦亮,城门处已经很热闹了。不远处是一个老叟支起的馄饨摊子,那老叟十分健谈,和各处来的食客都说得上话,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日流传最快的消息,丞公女重病:
“听说了吧?丞公家的九娘子病了——我这一大早起来,才支起馄饨摊子,就看到几位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兵经过,把街东头那位陈良医请去了。”
“陈良医医术精湛,上回我母的腿疾就是他治好的,陈良医去了,丞公女的病铁定就好了。”
“屁!我听说丞公家把金陵的医者请了数十个去,甚至还有在宫里效力的御医,却没能把丞公女的病拿捏利索了。我看着陈良医出马也不一定能得着好。”
“丞公家的小娘子那般金贵,若是这一病就去了,当真可惜。”
“有什么办法,这人总有个三灾六难的,能不能熬过去,只能看天意了!”
卫羿的近身仆役卫旺牵着备用的另一匹马,站在卫羿身后。看着主人家紧绷的背脊,卫旺也禁不住十分紧张了起来,胡思乱想。谢九娘子如今也不知怎么样了,若是五郎君的师父没有及时赶到,丞公府里那些医者束手无策,岂不是说,五郎君还未定亲就没了未婚妻?那郎君这一趟回金陵岂不是就没了意义?
发现自己想到了这样晦气的地方,卫旺一哆嗦,左右开弓给自己扇了两巴掌。
巴掌的声音十分响亮,卫羿回过头盯着卫旺。
主人家褐色的眼睛锐利得让卫旺感觉脸皮好像都痛了起来,赶紧陪笑,搓着手小声解释道:“五郎君,我这是抽自己玩呢。不必理会我,不必理会我。”
卫旺就是个常常抽风没正形的,若不是仆役里只有这个是从小跟着他,又练得一身好武艺的,卫羿绝不会把他带在身边。
爱马踏云挣扎了几下,从长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差点就冲它主人撅了蹄子。
卫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紧张,他放松马缰,拍了拍踏云的脖子。虽然给师父发了传信令,但师父在教了他五年之后就离开边疆云游四海,他也只知道现在师父在金陵附近而已,对师父是否能及时赶过来,只有五成的把握。
若是师父没有及时赶到……心一痛,卫羿默然握紧了拳头。
小兽一样伶俐活泼的谢九,骄傲得毫不犹豫踩折了他的箭支的谢九,恶狠狠在他脸上咬了一口的谢九,那是他定下来的妻子,妻子是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人,不可能就这么去了。
抬起手,摸了摸左脸早已消失的牙痕,谢九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郑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匹高头大马远远地顺着金陵城南门外的大道奔跑过来,骑在上面的人挥舞着一团红当当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控着马,苍老沙哑的声音高声吆喝:“奔马急驰,家中有急事,借个道,多多包涵!”
这人的马竟完全就似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指哪走哪,在出城的车马队伍之间钻着空子,竟以丝毫不输于在草原上狂奔的速度一路跑到了城门前,走近了才叫人看清楚了,这是个瘦小干巴的老头子,胡乱裹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手上提着一条红色的破布,方才就是挥着这条破布抽打着马匹。
一眼看到了牵着马、在进城的诸多百姓间鹤立鸡群的卫羿,老头子笑呵呵地跳下马来,上下打量迎上来,直接跪倒行了个大礼的徒儿:“为师三年不曾见你,倒是长成个好儿郎样子了。这回急急寻为师来,看你那令信上说,却是要医治你的小新妇儿?”
卫旺一句话不说,跟着主人结结实实地磕头。
“确实如此。师父,谢九就拜托你了。”卫羿肃容说,再次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毫不介意地在肮脏的泥地里五体投地。附近看见的百姓们都十分惊讶,光鲜气派的世家子弟给一个浑身脏兮兮乞丐一样的老头儿当众行大礼,当真是少见的光景。
也是卫羿在金陵城中出没的时间少,不然,让百姓们认出了在城门外叩拜老人的是卫弼公家子,各种传言肯定又要传遍金陵内外了。
“起来吧。快领我去。”知道徒儿的心焦,老头儿收起了笑嘻嘻的面容,师徒二人带着卫旺,立刻上马往丞公府去。
金陵城繁荣无比,大道上车马行人众多。一行三人的骑术都是顶尖,足以在混乱的战阵中控马杀敌的,但也还是花了足半个时辰才到达丞公府。
丞公府的人手几乎都被谢丞公派出去寻良医去了,大门口只有一个老仆守着,也无人能通报。
卫羿弃了马,领着人直冲入竹园,竟在竹园的门槛上绊了一跤,重重扑倒在地。但他立刻爬了起来,看见谢丞公坐在厅堂里,急声问:“岳父大人,阿九在何处?”
守了小女儿一夜,谢丞公满脸都是疲倦和黯然,看见卫羿眼睛一亮,立刻站起来问:“卫五,就是这位老丈?快,快去瞧瞧我家女儿!”也不管老头儿浑身脏兮兮的没有一点医者样子,推开那些没有商量出好歹的庸医,拉着人进了小女儿的卧房。
那些个庸医都没有起作用,当爹的被煎熬了许久,如今已经近乎绝望了。别说卫羿领来的是这么个老头儿,即使卫羿领来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只要他医术好,能治好女儿,谢丞公也会当他是天外来的神仙般好好供起来。
进了竹园,老头儿的神情就完全庄重了起来。他在洁净的水盆里濯了手,一摸华苓的额,看过眼白、舌苔、手心等处,从怀里摸出一包银针,手影飞舞,迅速地在华苓身上插了十来支,眼看着人的表情立刻就舒缓了些。老头儿空出手来,立刻写了张方子令人去熬药,肃道:“此是病者内因失调所致之高热,之前的医者是当成外感风邪来治,如何能好。用错方子本就是坏极了的事,幸好前面的医者胆子小,给的份量轻些,还能补救。这擦浴降热是一直在做的吧,做得不错。”
谢丞公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惊动了老头儿的思索:“老丈,我女儿应无大碍吧?”
“能有什么大碍!有我药叟在,就是两只脚都踩在了鬼门关上的也能给你拖回来喽!”药叟一屁股坐在窗下的长塌上,神情又变得轻松了起来,指着守在床边的金瓶道:“那小婢子,快快与我整治些食物来,连夜赶了上百里路,老夫如今饿得很了,不食饱了饭,如何能医治好人。”
“正是此理,老丈且稍候,食饮即刻就有。”
果然是药叟,在大丹民间传说得神乎其神的人物,也不知多少岁数了,一手医术高超,手下活人无数。只是这位老人家性喜云游四海,等闲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而已。
谢丞公立刻令人去整治食物,看看像钟鼎一样坐在小女儿病床前,面色绷紧的卫五,这下竟是再也说不出这个孩子的半句不好来。
卫羿坐在床边,也不管师父岳父等人如何折腾,默默看着谢九。只是两天,小娘子圆乎乎的小脸就尖了,喂了汤药之后高热慢慢褪去,脸色苍白。
手上沾过不少敌人的血,边关生活条件艰苦,他以为自己早已对生老病死视诸淡然。但如果病的是谢九,是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活泼泼充满生机的谢九,就似乎扯动了心尖尖上的那一丁点位置,一动就疼……
作者有话要说:征求意见,以后每天的双更,作者打算挪到早上10点发,妹子们有没有意见?
0 0 主要是,如果早上发呢,作者就会强迫在前一天码好,如果下午发呢,这个蠢作者也许就会拖到当天下午才码,就会赶时间,拖延症没治好……
提早了时间发的话,习惯晚上看的妹子依然可以晚上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