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言语来往间,彼此便已了然,他们双方都已知悉对方的底牌。
杜妍知道边韶在这桩案子里动的手脚。
而边韶也知道杜妍知悉了一切。
沉默了片刻,边韶牵动唇角,露出今晚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只是那笑容里实在没有半分真意。他道:“既然如此,我倒很好奇,你要怎么选?”
她是要如往常一般,继续做大皇女与二皇子夺嫡之争中的墙头草,还是甘愿冒大不韪,护住谢南安?
杜妍冷眼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回话。
边韶等着她的回答,心里竟有些矛盾。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自然是希望她顺着自己与二皇子的意愿,让景惜狠狠吃一次亏。而且杜妍这一遭与景惜为难,景惜那人最是记仇,杜妍日后便是想要站队,也不能选择景惜。一石二鸟,再恰当不过。
可一想到杜妍若真的不顾一切,只管护住谢南安,他心里也没有半分畅快,只觉得堵得慌。
边韶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心中思绪转了又转,终于,杜妍出了声。
却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她轻轻一笑,不是冷笑,也没有讥嘲,笑容淡淡的,语气也一样,仿佛突然卸了火气,是在与人陈述一件最简单的事情。她道:“边韶,人心是算不尽的,你也不会总是赢家。”
说罢,她不再与边韶纠缠,甚至连马鞭也不要,一扯马缰绳,转了马头,撇开边韶头也不回地离去。
边韶听着马蹄声渐远,瞧着那一点素色隐在渐渐来临的暮色里,死死拽紧了杜妍留下的马鞭,眼里的颜色如夜色一般沉浓,看不出半点喜怒。
他怎会不知,人心是算不尽的?
因为他发现,有时候,他连自己的心都算不清。
“阿韶,你怎么在这?”
然而,就在边韶望着杜妍远去的方向,尚未收回视线之时,一道声音出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谢南安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谢南安与他目光相对,视线再落到他下巴上新鲜的血痕上,脸色微微一变,“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
“你与朕再说一遍!”
御书房内一派风雨欲来之势,杜妍跪在案下,心中尽是无奈。
她发现,但凡是涉及大皇女的事情,女帝都会格外在意。
如眼下,她就算是再说一百遍,也不会有任何更改。但女帝要听,她便得再说。
与谢南安见过面,发现谢南安对边韶所做手脚并不知情后,杜妍最终还是进了宫,面见女帝。她将近日查到的线索,有关的证词证物,一应呈到了女帝跟前。
这一朝的科考舞弊案,的确是大皇女的手笔,陈乾只是个最可悲的替死鬼而已。早些日子被连降三级的户部尚书和沐国公并不亏,若真个论起来,他们不只是教子无方,而是有所勾结。
陈乾是被大皇女的人灭了口,攀咬谢南安与杜妍的密报也是大皇女着人撺掇王永之干的。崔焕崔永那一对兄弟给大皇女出的好主意,让景惜倒打一耙,借着这件事除了二皇子手下一个谢南安,再将污水泼到二皇子的身上。
这主意本没什么不好,够狠够大胆,做得好了,不仅能替景惜挽回一成,还能中伤二皇子景抒。怪只怪,崔焕崔永两兄弟是二皇子早安在大皇女身边的人,这桩案子又落到了杜妍的手里。
谢南安,是杜妍的死穴。
是以杜妍与女帝说了绝大部分实情,只独独隐瞒了二皇子和边韶撺掇这一点。
“你下去吧,朕要静一静。”
听杜妍再一次陈述了案情,又将证词证供一一翻过,女帝犀利的目光在杜妍身上停留许久,直瞧得杜妍心里一根弦都快崩断了,女帝才开了金口。
“微臣告退。”
杜妍退身出去时,小心瞧了一眼女帝的神色,不出她所料,女帝脸色铁青,目光森寒,唯有撑着额头的手,泄露了她此时除了恼怒外的一丝疲惫。
女帝这样的反应,在杜妍的预料之中。
女帝在位多年,虽算不上绝世明君,有时手段也显铁血,但只要事情涉及国家根本,女帝一贯极有原则。科考是女帝笼络寒门士子的最重要的一桩手段,也是选才治国的极佳途径。女帝看重大皇女,大皇女身为天家之人,自毁根基不说,前一次杜妍未深查,女帝也未深究,大皇女却不知收敛,反而将事情闹得更过火。也难怪女帝心塞。
不过杜妍自己也很心塞。
因为她察觉到,女帝有一瞬看她的目光,带着一股子森冷。而且不用多久,大皇女景惜的怒火也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