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只是缓步走到卿岚影面前,想要伸手搭上他的肩,却终究为他清冷气势所慑,收回手来,轻轻一笑,“不过是一本册子而已,既然你不想让我看,我不看就是了。”
他此言一出,玄漠立时急了,浑然没想到卿岚影一句话,竟能将自己这经年累月的辛苦付之一炬,当下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卿岚影,从他手里抢了那册子。
卿岚影似乎伤还未愈,被他这大力一推,一个站立不稳,身子一晃,背后已贴着床栏。
玄漠却像是不觉得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过分,反而道,“不错,昆仑镜极有可能在天池之底,但寻常手段绝难拿到,我让他知晓此事,便是希望他能够一心一意跟随天山派,以双剑为引,早日取出昆仑镜,好早日回天界与我们团聚。这又有什么错?!”
他顿了顿,又道:“而你呢?你却根本不想他回天庭,你怕他与安瑶死灰复燃!你为了一己私欲情愿小天在人界受苦,你又是真的对他好么?”
“……”不知是刚才被玄漠一推动了元气,还是这番话刺激到了他,此刻卿岚影单手按着心口,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不住咳嗽喘息,缓了半晌,才轻轻低叹,“一己私欲?……他与安瑶若死灰复燃,必是永处地狱万劫不复……我倒情愿让他在人界逍遥度日,谁也不记得,也没什么不好……罢了,那本古籍,你看吧。”
他这番话前面像是自言自语,而后面这句却是对着离沐天所说,离沐天原本答应了不去看那古籍,然而此刻卿岚影这样说,玄漠又将这册子翻到了他刚刚未读完的那一页,他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像是不听使唤一般不由自主往那册子上瞄去。
“是月二十日,苏掌门与狐族少主会,诺放生狐王胡慕,令不归百年之内勿与弟相认,不归允。”
离沐天心中一凛,原来天池派以放走胡不归的父亲作为交换的条件,令他百年之内不得与苏逸清兄弟相认,这样既保全了天池派的名声,又令苏逸风不至于失去弟弟。
他知道,苏逸清对苏逸风而言,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亲人。狐族长生,至少有成千上万年的寿命,那么胡不归不妨等上百年,待到苏逸风寿终正寝后再与兄弟相认,亦不算晚。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双赢的交易,尽管他不知这些主意究竟是苏逸风出的,还是三位长老,他抬起头,却看到玄漠的目光在示意继续往下看。
他扫视那最后一行文字,只是这一眼,便足以令他半生癫狂。
“是月三十日,天池派使者与狐族少主会,告知已放生其父,然天池封印于功力有损,需经年累月方恢复功力。”
“是日,天池派解胡慕封印,三长老联手废除其千年功力,与寻常白狐无二,放生于黑水村农田。是夜,密令弟子尽毁村外千里农田。”
“次日,村民见农田毁,以为狐为之,遂射杀狐王幕。”
“狐族少主不归寻父未果,后知为黑水村民射杀,遂率领全族一夜灭村,至此,昆仑镜之隐秘得以保全。”
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这几段话,离沐天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原来,黑水村全村被灭之事,并非只是误杀狐妖之王而遭到复仇。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灭口!只因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村民无意中知晓了昆仑镜的秘密,便被天池派那所谓的名门正派正道仙人精心策划了一场族灭的惨案!甚至连那狐族都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连胡不归都一直被蒙在鼓里!
甚至苏逸风,他一向最仰慕的掌门,也参与了这一场阴谋,他实在难以想象,那样云淡风轻的苏逸风,那样如皓月清辉的苏逸风,双手也曾沾满鲜血。
最无辜的是他的养父养母,以及父老乡亲,那么多勤劳朴实的村民,在一夜之间被阴谋杀害,他一直以为,胡不归是他此生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却已明白,最大的仇人,是自己一直当成了家的天池派。
而云雪晴,他曾经以为自己最爱,此生却无缘的女子,看来真的是无缘了,连最后的一丝希望都已破灭。对于那个门派,那个门派里的人,如今的他只有恨,又如何能再爱?
造化弄人,或许他这一生,真的就是下界来渡劫消业的,不把这些痛苦都清清楚楚深深切切地经历了,老天不允许他回去。
蓦然觉得心口一震肆虐的疼,那双剑入体的魔灵又开始发作了,他怀疑,双剑本就是被注入魔力的一个阴谋,近日来那魔灵频繁发作,甚至有时他觉得连神智意识也难以控制,只有满心的恨和杀戮,他不知这样的自己,还能坚持到何时。
他闭上眼,长长叹息,重又睁开,看到漠北的风吹动单薄的帐帘,倾洒而入的月光映在卿岚影的脸上,那么清冷,那么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