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看了徐谦一眼,似乎要一眼看穿徐谦的小心思,随即他哂然一笑,手搭在书案上,一字一句地道:“老夫呢,也知道你的心思,你出身贫寒,为人诟病,所以身上是非是多了一些。你拜入了老夫的门墙,其一是想学经义八股,未尝没有借势的意思,前些时日你在杭州闹得鸡飞狗跳,借的……不就是为师的势?”
谢迁答非所问,让徐谦的压力很大,其实他一直觉得,师生之间还是多讲感情少说些利害关系的好,否则太庸俗。只是可惜,谢迁却不是这样想,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借势没有什么不好,老夫向来善辩,舌辩之道其实也讲究借势,借古喻今嘛,不把古之圣贤们搬出来,如何能说服别人?老夫从前就常常借用圣贤来获得别人的赞同。你也一样,一个人能善于利用别人而为自己增色不是坏事。”
徐谦愕然,想不到这样都能得到表扬。不过随即他便释然了,谢迁是什么人?人家数十年宦海经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了数十年,自是极为精明的角色,自己是他门生,难道还天天讲些仁义道德?从某种意义来说,谢迁和老爷子都是一样的人,老爷子是市井中的人精,谢迁是官场上的人精,这种人,尤其是当着徐谦的面,是不会说什么空话的。
谢迁又道:“只是新君登基,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有人在寻出路,有人在巩固自己的权势,人人都在谋划,而你打出老夫的名头固然能得到好处,与此同时,这厄运只怕也要追随而来了。你上次和老夫说,说是陛下对内阁不满,老夫还有重新入阁的希望,你小小年纪能想得如此深远,却也是难得。只是你不要忘了……”谢迁几乎是用调侃的口吻道:“若你是内阁中的人,会甘愿老夫起复吗?老夫毕竟是老臣,虽然垂垂老矣,却总算还有一些名望,老夫若是入阁,眼下的阁臣们会如何自处?他们……当然不会对老夫动什么歪心思,老夫虽是闲云野鹤,却还不至于任人欺辱,可是你是老夫的门生,且已经大张旗鼓地张扬了出去,你想想看,你的处境会怎样?”
谢迁的一番话犹如一阵惊雷,狠狠地在徐谦的脑中炸开,他猛然醒悟,自己打着谢迁的名号去四处张扬,看上去好像很牛气,其实却是一股危机正在靠近。
阁臣们不会甘心,定会想尽办法阻止谢迁入阁,他们不敢对谢迁有什么轻举妄动,可是自己是谢迁门生,不收拾自己收拾谁?
“恩师,你为何不早说?”徐谦苦笑。
谢迁微微一笑,道:“说得早了,你也未必留心,只有吃了亏才会知道痛。况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老夫寓居杭州,与世无争,你自愿出来做挡箭牌,正好也让老夫看看哪些人是老夫的敌人,这些敌人又会使出什么手段。你是老夫的门生嘛,既是门生,自然是休戚与共,为为师分忧挡箭,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师者如父,若是你父亲被人惦记,你难道能无动于衷?”
“太无耻了!”徐谦心里痛骂,他原来以为,谢迁就算不是好人,那也该有点人品,就算老谋深算,那也该有点节操,谁知道自己如此粉嫩可爱于一身的门生都不放过。拿自己去做挡箭牌,他躲到背后悠哉悠哉地分清敌友,这业师做得还真是厉害。
不过这也怪不得谁来,当时是自己哭着喊着要拜师的,谁知道人家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跳。徐谦心里万分悲催,只得暗暗安慰自己:“困难只是眼下,未来还是很美好的,只要熬过去,将来恩师入阁……”
谢迁的脸色又肃然起来,正色道:“至于你方才提的那提学官,此人叫桂萼是吗?他是正德六年的进士,老夫那时曾见过他,此人颇有才华,只是可惜……仕途却一直不畅,此后在南京兵部,却也只是个散职,他是二甲的进士,平素任职也没有什么大的疏漏,按理来说,正是有为之年,不该调任南京才是。”
徐谦道:“学生还听说他有个兄弟在翰林,这就更奇怪了,兄弟平步青云,他却是如此落魄,他的履历清白,人脉也有,曾任过地方官,也都颇有政绩。谁知却是在南京一呆就是六年。”
谢迁微微一笑,道:“事有反常即为妖,老夫觉得,此人很是不简单,桂萼……桂萼……此人看来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