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靖看他一眼,用力抽回手去:“这得玄德公自己去跟都尉说,我可没那个权力。”
刘备将牙一咬,撇下他和关张二人,疾入后堂。
公孙瓒正在更衣,见他匆匆忙忙进来,将手一摊,展示自己身上的华服:“玄德,你来得正好,看看,如何?”
刘备定了定心神,问道:“师兄,外头的白马义从和护卫甲士是怎么回事?”
“朱广不是代表刘太尉而来么?我为表隆重,排下这阵势欢迎他,有何不妥?”公孙瓒拈着衣服上的线头说道。
“真是如此?可朱从事未必能体会师兄……”
“他要作何解读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公孙瓒笑道。
见他如此态度,刘备沉默了。当师兄一再催促他发表对那身新造华服的意见时,他终于道:“实不敢瞒师兄,今日与朱广相见,他因着我往日对他有援手之德,私下里说了些话。”
公孙瓒一侧首:“说了什么?”
“他说,不止是他,便连刘太尉,师兄也没有放在眼里。”
公孙瓒整理衣冠的动作为之一停:“他真这么说的?”
“是。”
哼一声,公孙瓒不置可否。
“但他还说,他这次来,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甚至于回去之后,还可以什么都不说。他只担心,下次再有冲突,怎么办?”
公孙瓒漫不经心:“那就下次再说。”
“师兄!”刘玄德急了。“你这是公然对抗州牧!”
“那又怎样!”公孙瓒大怒!一声狂吼,惊得侍立在旁的仆人直打冷战!
刘备似乎也被吓到了,看着师兄瞪大的眼睛,窜起的青筋,低下头去。
斥退了仆从,公孙瓒不知哪来那么大的气,切齿道:“玄德你是知道的,当初蓟县被围,我上头可还有太守啊!不是也带着你们火速去援?是我救了他!”
刘备似乎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公孙瓒的咆哮仍在继续。
“你也知道,从这里往东不远,就是我的家乡令支。丘力居附从二张举逆,破令支县,我好几位宗亲,都死于乌丸人之手!而刘太尉!竟然不追究丘力居的罪责,还向朝廷说他的好话!替他开脱!甚至于,荒唐地认为,只要摆他那副仁义的面孔,胡人就会纳头来拜!”
“我从少年时,就与胡人作战。我知道这些狄夷禽兽之辈是个德行!什么仁义,恩情,对他们全是狗屁!只有拿刀跟他们说话,这些畜生才听得懂!我就是要叫刘虞知道,在对待胡人的问题上,他那一套行不通!还得靠我!我就是要叫朱广看到,我麾下兵强马壮!我也要叫胡人晓得,我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兵锋所向,他们就只能等死!”
刘备安安静静地听着,哪怕是师兄的唾沫星子溅他一脸。直到公孙瓒将胸中怨气一吐为快,情绪平复之后,他才道:“师兄,如果刘太尉那一套行不通,丘力居早就向右北平进攻了,而不是接连派出使者去向太尉告状。”
公孙瓒刚刚消停,一听这话,怒火中烧!可面前站的,毕竟他的同门师弟。
强忍着一句话狠话没有出口,公孙瓒沉声道:“玄德,你难道也不向着我?”
“我如果不向着师兄,就不会说这些话。”刘德平静地说道。
公孙瓒看着这个原来还在编草鞋的师弟,到底换了一副口吻:“玄德啊,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师兄是不会错的!”
“可刘太尉毕竟是幽州牧!掌一州之大权……”
“大权?哈哈!”公孙瓒似乎觉得他的话很可笑。“玄德,你等着看,用不了多久,这天下,谁手里握着军队,谁就握着权柄!”
见他说些这等话来,且如此笃定,刘备不作声了。因为他突然想起,这位师兄的老岳父,莫非……
“走吧,今晚,我们一醉方休!我也许久没跟你痛饮了,可惜,士安没来。”
刘备放弃了劝说,但还是建议道:“至少把外头的步骑撤了,朱广,不是能吓倒的。”
公孙瓒吸一口气:“你倒是很抬举这个云中游侠?哼,出使鲜卑,却带着鲜卑骑兵杀回来……罢了,撤吧。”
刘备脚下一动,正要去传令,就见一卫士进来禀报道:“朱从事到了。”
就在公孙伯珪唾沫星子溅刘玄德一脸时,朱广带着高顺赵云两人如约而来。远望见太守官邸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心说还真是热闹非凡。
等走近一些,三人不约而同勒住了坐骑。
朱广看了好一阵,突然道:“怎么个意思?连他的白马义从都拉出来了?”
赵云也是看了半晌,道:“从事,骑都尉摆下如此阵势,这会,还是不去吧?”
朱广未置可否,扭头问高顺:“你觉得呢?”
“比在鲜卑中部营地时,差远了。”高顺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冷笑一声,催动坐骑,朱广笑道:“走,看看公孙伯珪是不是要请咱们吃板刀面。”
到了府门前,朱广方跳下来,便有人来替他牵了,看那骑士步卒,都是目不斜视,泥胎一般。想来他们在这里也不是站一时半会儿了,别的不说,公孙瓒治军,还是有一套的。
把守在门口的军官,不是旁人,正是白天追他们回来的王门。只等朱广踏上台阶,便道:“朱从事,请!”
他前头引路,将朱广一行三人带到宴会堂前。只见又有数十名挎刀执戟的甲士,守卫可谓森严。关羽张飞,竟然也在,都上前执礼,却不说话。
见他止住步,王门又道:“从事,请!”
并州狼嘴角一扬,将腰里那把六尺百炼刀解下来,递给高顺,昂然而入。
赵云抬腿就想跟上去,却被高顺横刀拦住,对他摇了摇头。两人,便守在堂外。
那堂上,早已备好酒食,关靖等数人在座。或佩刀,或佩剑,朱广只当没看到,应对如常。
正解答关靖关于并州局势的询问时,公孙瓒刘备先后出来。朱广将目光投向刘玄备,却发现对方面带歉意。
“朱从事,请坐。”一身华服的白马公孙朗声说道。
朱广落座,刘备在他下首,跟他对面的,是公孙瓒麾下一员勇将,唤作严纲,其后是单经,最末,便是关靖。
公孙瓒捧酒一盏,大甩一扫,声震满堂:“今日宴会,是为朱从事洗尘!咱们只叙私谊,不谈公事!王门!”
“在!”
“你来监酒,包括我在内,若席间有谁谈起公事……”说到此处,他望向朱广,却见其神情从容,丝毫不为所动。“罚酒一盏。”
刘备心中暗自思量一阵,便道:“都尉,既是叙私谊之会,何需甲士护……”
公孙瓒将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对朱广道:“朱从事,你年少时游侠边塞,志气慷慨,想必也是海量。今日,咱们且醉他一回如何?”
朱广捧起酒盏,轻笑道:“伯珪公兵马如此雄壮,广敢不从命?”
上头一时不答,刘备暗暗着急,人家既已提起,何不趁这机会解释解释,再顺势将人马撤走?何须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朱广连鲜卑王庭也去得,会被你这阵势吓到?
可惜,师兄并没有如他的愿。
“我听说,朱从事从前在云中,聚集轻侠少年,深入鲜卑境掠夺羊马。来去无踪,飘忽不定,鲜卑人极为头疼,呼为‘并州狼’。从事剿黄巾,守范阳,皆赖昔日同伴。以从事观之,我的白马义从,比你并州狼骑如何?”
刘玄德暗呼不妙,这分明是挑衅啊。
果然,朱广端在手里的酒盏又放了下去:“历代以来,所谓强兵,无一不是打出来的。不过,仅以观感相较,伯珪公的白马义从,远胜并州狼骑。”
公孙瓒脸色一变,那留着两撇八字浓须的严纲已经大声道:“从事是说‘白马义从’徒有其表?”
朱广看他一眼:“这是你讲的,我可没说。”
公孙瓒盏中酒微起波澜,少时,撇开了这话题,举盏道:“请酒。”
朱广一盏酒喝完,自添一盏,又一口气饮下。旁边刘备看在眼里,已然知道这场宴会是个什么结局了。
“从事这是……”
“我自罚一盏,有几句话,趁着还没醉,先讲了。”
公孙瓒面上不悦怎么也掩饰不住,索性闭口不言。
刘备本来想劝解,但看这架势,只得作罢。
关靖也想缓和缓和气氛,但自问,这时恐怕没有他说话的份。
朱广不理会对面严纲单经二人极不友善的目光,道:“天子亲诏,任命太尉为幽州牧,掌一州之军政大权。辖下文武,悉得听命。诸位,有异议么?”
堂上,落针可闻。
“辽西乌丸大人丘力居,之前派遣使者至太尉幕府申诉,指右北平兵马袭击其部。伯珪公?”
公孙瓒端起酒,抿了一口,只当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