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飘雅,笑若絮羽,似乎人就是那从天界琼池捞出的无暇纯玉,被绯艳霞光映得流光溢彩,内外剔透。
他们相对凭望,一个宛如花生娇娥,清丽绝俗,一个宛如莲幻谪仙,纤尘不染,站在一起,流云飞雪那般相得益彰,笑意间,更是心领神通,默契无限。
画面当真美极了,天造地设的一样,让看得人几乎措手不及。
封衣遥眼睛一阵阵生痛。
而他,又算什么呢?是丢在泥潭里任人踩踏得稀烂的东西,脏到发了霉,怎么洗都不干净,只配在阴暗潮湿的地方龌龊活着。
是自卑,还是一种自我的极度厌弃。他忍不住微微发抖。
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呢,以为为她煮粥、做饭,就能回到以前,变得跟曾经一样么?
封衣遥啊封衣遥,梦该醒了……
袖角贴着她的衣袂,他害怕似的收了回来,不动手色地挪移脚步,拉开距离。
花以怜自然没察觉他的心理转变,思绪凝聚到一点上:“如今妖女尚未炼成玄阴秘笈,倘若我们能提前一步找到她所在之处,便可来个扫穴犁庭,出奇不意。”
“不错。”祈云修颔首,“封大哥,妖女在闭关之前,可曾向你透露过什么行踪?”
明澄如溪的眼睛,一望到底,像柔柔的水流滑过脸庞,叫人感到亲和舒服,他很认真地望来,无论对谁,都是这般充满了诚恳真挚,雪白的衣衬着天雪容颜,似乎尘俗的一切污秽浑浊,都沾染不了他。
然而……
那太过干净的眸,仿佛云湖华镜,又残忍地折射出什么,把里面的自己看得那般清晰。
封衣遥近乎于慌张,呼吸有些错乱,急忙低头:“没有……她一向最善心机,诡诈过人,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知道她的闭关之处。”
祈云修甚是失望。
花以怜讲道:“没关系,如今我们已汇聚三人之力,相互有所照应,那妖女无恶不作,已变众矢之的,待各大门派高手联手前,我们不如伺机而侯,先拔除她的羽翼。”
封衣遥精神恍恍惚惚,浑未听见一般。花以怜黛眉微颦,宛如月笼轻愁:“衣遥,怎么了?”
祈云修旁边看她目光专注地凝视对方,脸上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眷恋关怀,尽管知道那是她最重要的人,尽管清楚自己该替她高兴,但一直竭力抑制的心绪,仍有种快要土崩瓦解的征兆。嘴里很苦,仿佛灌下千百杯黄连,舌头苦得发涩、发干,麻木得快失去知觉了。
祈云修勉强撑起个笑容:“师妹……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花以怜想了想,仍对孟湘环不放心:“不如……”
祈云修心知她的意思,自己又何尝不愿时时刻刻留在她身旁,守护她、陪伴她,然而现在,只怕她最需要的人不是自己吧。
他微笑:“如今我的身份不比你,留在浮香阁行动颇受限制,倒不如他那里来得方便,况且他要是私下做出什么举动,我也可提前警觉。”
花以怜见劝他不得,点点头:“如此也好。只是此人心术不正,望师兄多加小心。”
祈云修笑容耀目,同他们道别,然而回首一刹,那笑意便化为凄凄碎碎的落花,一地黯然忧伤无从诉说,轻功之快,宛如雪鹤破云,跃出窗外。
气氛寂静下来。
花以怜走近封衣遥身侧,却瞧他目光呆滞地望向轩窗,不知在想些什么。”
花以怜心下一阵怅然:“祈师兄是个至真至善的人,原本,我并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件事来的。”
纯黑睫毛受惊般颤了下,封衣遥敛回眸子:“这些年,多亏有他在你身边照顾。”
红袍上散发着幽幽孤冷的香,仿佛烟花在繁华里化为灰烬,总是摆脱不掉那一点寂寞哀郁。花以怜脸色一红,樱唇上似乎还覆存着他温缠的气息,羞极地抿了抿,却又是甜蜜不可言喻。挽住他的手臂,头偎上肩膀,掩睫盈笑,一副小女儿情态:“嗯,那时娘亲罹难而死,村庄葬于大火,连你也被妖女带走,我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是祈师兄一直安慰照料我,还想着各种法子逗我开心,师兄他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她回忆往事,喟叹一声,平静的语调中除了感激以及愧疚,再无其他情愫,但思念间,头下却一空,依靠的肩膀挪了开。
封衣遥像发出极低的笑声,连带身体都在微微震动:“是啊……你师兄他、他真的很好……是真的呢……比我好……”
耳畔乌发墨雨似的倾下,掩住那低垂的容颜,一时也看不清神色是怎样的。
花以怜一惊,看到他脚步不稳地往外走去,下意识便唤:“衣遥!”
“放开我——”封衣遥狠狠甩开她的手,而花以怜不料他力气之大,一下子被推得跌倒在床边,不知是伤口痛了,还是心在痛了,捂住胸口,好一阵直不起腰。
“……”封衣遥惊惶失色,急着要去扶她,但方迈一步,又迫使自己停住脚步。
花以怜抬起头,二人目光交触刹那,都为一股撕裂感而心魂欲溃!
封衣遥神经质地缩回那只被她触碰到的手,好像怕什么污浊亵渎了她一般,手在袖里抖得厉害,是痛恨恶心的,连自己都在嫌厌自己!
花以怜惊觉,见他要跑,挣扎着起身,从后抱住他:“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道出心处的痛楚,封衣遥恍若支撑不住,颓然地垂下双臂,木头似的被她原地抱住。
花以怜合上眼帘:“在我心里,你永远都跟以前一样,是那个最善良最温柔的人,没有任何改变!”
封衣遥凄然而笑:“七年了……我们之间,毕竟隔过了七年。”
从分离那日起,她的音容相貌始终存留在记忆深处,不曾有半分抹杀,直至祈云修的出现,才恍然意识到,他与她朝暮相处,谈笑同饮,而他却在她的生命里空白了七年,居然还天真的以为对方会同自己一样,心中永远只念着那一人。
花以怜惶急地摇摇头:“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与祈师兄之间绝无男女之情,就算这段岁月你不在……可是……”她眼角涩得微微眯起,情绪激动下,直欲哭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十年的,还有这七年里,我每一日都在想着你,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一直记挂的人只有你啊!”
封衣遥觉得自己要疯掉,闭合双目,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花以怜把脸贴近他的背部,似哄似劝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衣遥,你不要再乱想了,好不好?”
然而没得到回答,封衣遥突然伏下身子,一手撑地,十分痛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