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低下头,掏出袖中那支桃木簪,一直以来的期盼欣喜,在这刻化作了无限黯然。
梨花树下,少年欣长削瘦的身影,失落在那春日纷飞的季节里。
青铜鼎炉里一抹沉香,寸寸烬消,丝缕成烟,弥漫空气,幽华绵长。
楚寒子端坐榻中,下方是双膝跪地的花以怜,话已言毕,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中。
“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也不再勉强。”稍后楚寒子叹息一声,淡淡开口,“七年光阴,转眼即逝,如今你技成出师,为师愿你涉足江湖后,能够辨得是非恩怨,绝不滥杀无辜。”
花以怜垂首:“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楚寒子看着她,颇为语重心长地讲:“你初出茅庐,涉世未深,尚不解江湖险恶、人心狡诈之事,要知西月宫乃武林第一邪教,其处更胜龙潭虎穴,各种残忍狠毒的手段,让人平生难以想象。”
花以怜面色不改,一字一顿道:“徒儿自拜入恩师门下,始终不忘初衷,全村罹祸,亲人惨遭横死,跗骨之仇,日夜纠缠于心,徒儿早已立下誓言,哪怕最后粉身碎骨,也要一赴西月宫,雪洗当年仇怨!”说罢,咬紧牙根,淡淡的血腥味徘徊于齿间。
楚寒子见她意志坚决,不可动摇,明白规劝亦是徒劳,只得出声道:“这七年里,你跟随为师身边,已经传承到大部分绝学,须知凭借你如今武功,已非普通江湖人物能望项背,然而人心奸诈狡猾,往往暗箭难防,一旦错信他人,纵使你空有一身本领,也将变得毫无用途……”他话音微顿,又讲,“星月剑法属天下武林中独一无二的奇学,其他各门派的武学剑术,均难与其并肩相论,你虽得到为师七八成真传,但功力尚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如遇那妖女,仍不足以与她颉颃,为师知道你矢志复仇,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也不可轻易付出生命,须知智取而不可力敌……”
花以怜听得流下两行热泪,朝他伏身深深一拜:“徒儿身沐师父七年教养,此等恩情,徒儿锥心刻骨,永生难忘,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回翡翠谷,徒儿若能得偿所愿,一洗血仇,留得性命,今后绝不再出谷半步,愿终生侍奉在师父左右……”
楚寒子遁世近二旬年光景,独居修行,早已心静如止水,但与花以怜之间毕竟有着七年的师徒情分,此刻听她这番含泪肺腑之言,一时也感慨颇多,挥了挥手,最后叹出两个字:“去吧……”
当他转首,发现一旁的祈云修脸色苍白,身体僵直,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在花以怜身上,似是心神不宁,魂不守舍一般……
楚寒子几不可查地压下眉,手抵唇边故作轻咳,唤道:“修儿。”
一连呼唤两声,祈云修才仿佛神魂归体,可神色仍带着某种慌乱痛楚,有些吃吃地回应:“师、师父……”
楚寒子开口:“既是离别,无意再作多晤,怜儿离谷那日,就由你代替师父为她送行吧。”
祈云修唇齿微动,却是欲言又止,最后垂落眼帘,遮住那份难以倾诉的忧伤,低低答了声:“是……”
与师父告别后,花以怜决定两日后出发,将包袱收拾妥当,除了一些盘缠和简单衣物,还带有防身武器以及护命丹药。
这两夜她躺在床上,心潮澎涌,辗转反侧,想自己经过这七年寒暑,朝斯夕斯地修习武功,近乎痴狂,付出比常人多少倍的辛劳,为地就是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手刃仇敌。如今她身负绝技,出师涉世,终于离那一日不远……然而也知道,此次一行,必是危险重重,或许自己,将有去无返……
她合上眼眸,脑海涌现出多年来魂萦梦牵的少年容貌。
衣遥哥哥……七年了,现在的怜儿,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总爱哭哭啼啼的女童了。而你在西月宫,又过着怎样的生活?是否遭受到那些惨酷折磨?
只盼皇天见怜,能让我们再次重逢……
两宵转眼即过。待到出发那日,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花以怜就已梳洗完毕,拎起包袱打开房门,怎料一抹白影映入眼帘。
祈云修垂首伫立门前,也不知这样站了多久,雪白衣衫上凝着一层薄薄霜露,背后的绿篁花林望之朦胧,好像罩在轻烟细雨里,衬得其间的他,就似水墨画卷中那一株将开未开的白莲,凝露含光,清粹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