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她忽然长吁一声,仿若一瞬间想明,“你扶我起来。”
封衣遥怔目,却是原地不动。
玄纱女子美眸斜睇,轻波幽光好比不易抓住的月色,在暗间华闪消逝,语气放缓不少:“我身受极重的内伤,现在别说江湖平庸之辈,就是你这等手无寸铁,又不懂武功的人,此刻想杀我也是易如反掌,你若后悔救我,现在大可把我丢到荒山野岭,自生自灭……”言讫痛苦地闭上眼眸,显然现在多说一句,予她来讲已是艰难。
封衣遥心地善良,凝视她愈发苍白的脸色,终于不忍道:“我既然救了你,自然不会半途而废。”伸手从后托住她两肩,轻轻扶起,而玄纱女子虚弱无力,在他怀中半倚半靠,芳躯温软柔似无骨,一股幽冷体香自软纱下传来,直闻得封衣遥浑不自在,自小大到,他只与小怜最为亲近,但小怜还是个三尺童儿,与在他年岁之上的女子如此接触,还属头一回。
封衣遥白皙玉秀的脸孔上逝过一抹尴尬薄红,待扶她坐起,立即松开手。
玄纱女子好似察觉到他的不自在,瞥去一眼,又闭合,缓缓道:“我身上有个装满丹药的玉瓶,你取出倒入一粒,喂我服下。”
她语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仿佛世人都该听从她的差遣一般。
封衣遥欲言又止,只得依言探入她怀中,果然摸出一枚玉瓶,倒出丹丸,递她唇边:“你、你吃吧。”
玄纱女子再次睁眸,见他撇过面庞,不敢投来一眼,捏着丹丸的手指微微作抖,立即得知眼前人,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冷言开口:“靠近一些。”
封衣遥只好又把手往前伸了伸,感觉指尖被一点柔软触碰,那是对方的唇,似幽幽的雪,淡淡残冷。
服下丹丸不久,玄纱女子的呼吸逐渐匀畅,脸色转粉,显然是药效起了作用。
她轻然掀眸,直直注视着封衣遥,仿佛将那容貌身影封入一片深暗的潭湖中,启唇吐字:“就连我最亲信的属下,也不曾这般亲近过我的身体。”言下之意,就是他应为适才举动,感到莫大荣幸。
封衣遥几乎无言以诉,此女性情孤僻冷傲,即使生命垂危下,也要摆出一副万人之上,唯我独尊的姿态来,不由得摇摇头,告诉她现下处境:“我虽救下你,但这里并非我一人居住,我的义父与两个兄弟并不知情,如果被他们知道,只怕绝不会留你在此……”
“你的义父?”玄纱女子出声问。
封衣遥点头:“我自小便是孤儿,被义父收养,但他脾气暴躁……如果知道我私下将你藏匿在柴房,恐怕会引来他一场怒火。”
玄纱女子闻言冷笑:“你是怕因我的关系,被你义父责罚?”
封衣遥本是一番好心提醒,但对方似乎总愿把事物都往人性最坏一方想去,无奈解释:“我被责罚并不要急,但你一弱女子,又身负重伤,我义父若不肯留你,你又该何去何从?”
他明亮黑纯的眼眸里,闪动出毫无掩饰的深切担忧,像倏忽而来的一抹绿殷春意,刮进对方冰寒的眸底。他的担忧,是来自那天生纯软善良的性子,对于遭遇困难的人,都会竭尽所能施手相助,并不包含其他情感。
玄纱女子深深望后,微一眯眸,却是寒芒大盛:“那么届时,我便杀了他们!”
封衣遥大惊:“你这女子,怎的心肠如此歹毒,实在辜负你这娇如春花的容貌!”
玄纱女子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笑:“这世上敢对我出言放肆的人,你倒是头一个。”
封衣遥只在意道:“你究竟会不会伤害他们?”
玄纱女子朱唇像两片盛开的花瓣,轻启吐息:“只要他们不干扰我,我自不会出手。”
封衣遥想事以至此,总不能再将对方轰走,仔细一付,倒觉也好:“这柴房平时只有我会出入,你躲在草垛后不出声或是随意走动,想来也不会被人发觉。”
玄纱女子却不再理睬,落下眼帘,开始运气调息,任他自言自语。
封衣遥不由得闭上嘴,觉她性情实在阴冷古怪,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斜日偏西,胭脂红辉,斜斜浅浅地透过柴房小窗,洒在矮矮堆起的草垛上。
小门被推开,封衣遥拿着食物前来,却见玄纱女子依然闭目而坐,一动不动,神姿宛如入定。他呼唤几声,玄纱女子也未睁眼望来,通过之前交谈,封衣遥依稀了解到对方的性情,不敢随意触碰她,只好将食物摆放旁边,自己跟着坐下。
干完一天的活,只觉手脚酸麻,他倚靠着草垛而坐,不薄不厚的粗衣,却显出清瘦修长的身姿,橘红光辉映照在俊秀的侧面,宛然一痕绝美的朱砂烙印。
过去半个时辰,玄纱女子始终静坐不动,那张迷惑人心的倾世容貌在满身黑纱衬托下,更显雪白妖魅,封衣遥注目过去,内心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想到了另一张纯真灿烂的脸庞,等将来他的小怜长大,也定是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少女。
想此,他眉眼一片清澈柔和,含着迫不及待的喜悦。
恰好这刻,玄纱女子徐徐睁开双目,冷不丁吐出句:“你在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