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世事就是如此,想帮的人碰上的时间已晚,而恰好遇上的人,却偏偏无心帮忙。
如歌见她一副伤感的样子,便转移话题说道:“玉娘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棺木?”
玉娘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专做棺木生意的铺子。”顿了顿,语气很真诚的说:“棺木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办吧,等我回来。”说着,不等如歌有所反应,急匆匆地朝前面去了。
如歌看着她走掉的背影,也并没有出声阻止,她知道玉娘是真心的想要帮助小女娃的。
小女娃哭的有些累了,加上这些天的担惊受怕、忍饥挨饿,早把她的体力抽干。但她却依然强撑着,没让自己昏过去。
如歌看着她倔强的小模样,很是疼惜她,便将她抱起来,让她伏在自己身上,轻声道:“你睡一会儿,待会儿才有力气为你爹娘送行。”
小女娃闻言,眼皮终于撑不住,耷拉下来,睡了过去。
阿穆见如歌身形本就瘦弱,此时却还要抱着一个孩子,当即皱眉道:“让我来抱她吧。”
如歌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女娃,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用。”
阿穆还要再说什么,如歌看着他说:“阿穆,这个小女娃,我不能带她回宫的,你有办法帮我安置好她吗?”
阿穆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微微沉吟了下,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她的去处。”
如歌闻言一喜,“阿穆,我替小女娃谢谢你了!”
阿穆有些不满的说:“我们不是朋友么?你这样却显得我们之间生疏了。”
如歌呵呵一笑,促狭道:“知道了,今后我再不会对你客气了!”
阿穆这才重新扬起笑脸。
等到料理好了小女娃父母的后事,天色已经不早了。
虽然是仓促的认识,但如歌对玉娘分外有好感,而玉娘也亦然。
“今日天色不早了,还要安置好小丫,只能改日再去拜访你了。”如歌对玉娘说道。
玉娘完全没料到如歌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不禁有些感动,忍不住暖昧的朝她眨眨眼睛,“你不怕么?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与我相交,会有损你的名誉。”
如歌正色道:“人无贵贱之分,风尘女子也有出淤泥不染的高贵品质。我并不是庸人,对我而言,朋友不问出身,只谈交心。”
玉娘脸上一片激动之色,慨然握住了如歌的手,“好一句朋友不问出身,只谈交心!如歌,你这个朋友,我玉娘交定了,我在春风楼随时恭候你的大驾。”
如歌也很是激动,点点头,“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嗯。”玉娘很高兴,两人相视而笑。
阿穆在旁边看着两个女子之间的友情,暗暗惊奇。人与人之间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就相交的!心里不禁默默想着如歌刚才说的那句话:朋友不问出身,只谈交心。
如歌告辞了玉娘,便与阿穆带着小丫往原路返回去。
回到停马车的地方,阿穆对赶车的小厮在细细吩咐着什么。
如歌蹲在小丫身前,抬眼温柔的看着她,叮嘱道:“小丫等下乖乖地跟那个哥哥走,他会带你回家的,姐姐要去办事情,没那么快去看你。你有什么事情就跟那个哥哥讲,他会告诉姐姐的。”
小丫红着眼睛,很乖巧的点着头,咬着唇,半晌才哽咽道:“姐姐一定要来看我,我一定会很听话的,不会给哥哥添乱,一定乖乖等着姐姐来……”
如歌鼻子一酸,想着她小小年纪就经历了父母双亡的惨痛,从此在这个世上更是无依无靠。想到这里,不禁张开双手,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心里已经决定将小丫当成妹妹来对待。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便会好好保护她。
良久,如歌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递到她手里,“这里有些钱,你放在身上,有需要的时候用吧。”
小丫点了点头,扁着嘴,拼命压抑着即将夺眶的泪水,将荷包小心地放进了怀里。
这时,小厮过来抱走了小丫。
小丫伏在小厮的身上,渐行渐远,却始终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如歌。
如歌眼眶湿润了,直到看不见小丫了,才收回目光。侧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转回身来看阿穆。
忙了大半天,这个时候她早已饿得不行。
“阿穆,我饿了。”
阿穆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没有说话,径直带着她往就近的酒楼而去。
这次出宫来,没想到会碰上小丫的事情,耽搁了大半天,原来的计划都成了泡沫,如歌不免有些惋惜。
出宫来一趟,何其艰难?
望着人流不息的街道,如歌停下脚步,暗想如果她趁这个机会逃走,不再回宫了,机率有多大?
“怎么了?”阿穆见她突然停下脚步,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不禁关心问道。
如歌凝目看着眼前这个俊朗的少年,他脸上真真切切的流露出关怀之色。她其实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无亲无故,他却对自己甚好。
心里刚刚产生的一点想法,立马被她否决。
她怎么能连累别人?
她若逃走,不单是小木子与黛玉难逃死罪,更会殃及阿穆,而她恐怕也逃不掉,更何况,她已经决定了要保护小丫的。
“没事。”如歌冲他一笑,拉着他的手,快步往酒楼走进去。
阿穆怔了下,目光凝滞在她嘴角的笑靥上,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主动伸过来的葇荑。
回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
阿穆将她送到了水池边的假山旁,便匆匆离去。
见四下无人,如歌取了衣服出来,便往永寿宫而去。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迎面走来一群人,如歌吓了一跳,连忙压低头,在旁边的草地上跪下来。
顺治与佟佳氏走在前面,后面浩浩荡荡跟了一群执着宫灯的宫女太监。
如歌尽量将头压下去,正暗自晦气,怎么会遇上这两个人?
就听到顺治的声音传来。
“锦儿,你身子可恢复了元气?”
“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大好了。”佟佳氏温柔的声音应道。
“那就好,过几天皇额娘就要回宫了,置办宴会的事情,要加紧时间准备了。”顿了顿,顺治继续道:“一切要以身子为重,别太劳累,宴会的事情可着宁悫嫔帮你分担一点。皇额娘素来崇尚节俭,也勿需大操大办。”
佟佳氏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但嘴里还是应道:“是,臣妾晓得了。”
“嗯。”顺治应了声,不再说话。
一阵脚步声倏然而至,如歌凭住了呼吸,心里有些紧张,低着头,只见一片明黄的衣角从眼前晃过。
终于走了!
如歌暗暗松了口气,微抬起眼来,不料一双沉黑的眼睛突然朝后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如歌一惊,吓得急忙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了。
半晌,听到脚步声走远,如歌才敢抬头。
后妃私自出宫,乃是死罪!
想到这里,如歌顿时有些虚脱地往后坐在草地上,顺治应该没认出她来吧?
心里惊疑不定,却再不敢逗留,连忙起身往永寿宫跑去。
这一晚,就在如歌的忐忑不安中过去。
第二天,如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揉了揉发胀的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庸人自扰。昨晚天色那么暗,自己又是太监打扮,顺治不可能会发现是她的。
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掀开被子下床来,正要叫黛玉进来侍候梳洗,却听到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静妃娘娘可在?”德全站在院子里,见小木子蹲坐在门边,疑惑问道。
小木子见是德全,立即站直了身体,快步迎了过去,嘴里说道:“主子还没起床呢!”小木子一边回答,眼睛觑了觑德全的面色,试探问道:“德公公找主子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德全没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看已上中天的太阳,皱眉说道:“你家主子可是身体不舒服?”
小木子愣了下,摇头道:“主子身体并无大碍。”
“身体既然没有不适,怎么你家主子到这会了,还没起床?”德全很是纳闷的说。
小木子支吾着,有些汗颜。现在德全这样问,他也着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自从主子那晚活过来之后,行为举止简直判若两人,而且尤其会赖床。但他向来忠心,心里虽有疑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现在的主子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紧闭的屋门被打开来,如歌蹙着眉从里面走出来。
“小木子,你在跟谁说话?快点帮我打点水来,我要洗漱。”
小木子连忙答应了声,就跑下去了。
德全看到如歌披头散发的走出来,不禁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娘娘。”
如歌这才看到他,“哦”了声,被阳光照射在身上,显得有些懒洋洋,随口问道:“德公公过来是有事?”
德全上前道:“皇上请娘娘过去乾清宫一趟。”
如歌转过目光看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皇上找我有事?”
德全怔了下,“这个……奴才不清楚,皇上并没有说明。”
如歌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面色一变。难道顺治昨天还是发现了她?
如歌虽然有些忐忑,但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顺治若要问起昨晚的事,她就矢口否认,顺治想要问她罪,也没那么容易。
随便洗漱了下,如歌便跟着德全往乾清宫而去。
乾清宫。
如歌跟着德全进了乾清宫,还没走进主殿,就听到了一阵娇笑的声音。
进了殿内,如歌才看到里面除了顺治之外,还另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佟佳念锦,另一个却是在桃林里见过一面的宁悫妃——董鄂花束子。
如歌起初并不知道她是谁,是后来从恪妃那里听来的。
如歌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子外貌清秀,虽不及佟佳氏的花容月貌,但气质沉稳端庄,自有一股特别的气质。
顺治十年,宁悫妃已经生下皇二子——裕宪亲王福全。但这个时候的宁悫妃实际上还只是个嫔,是为宁嫔。
如歌在打量她们的同时,看到她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诧异之色。
她微微垂下眼睛,心里明白她们为何如此惊讶?静妃自从被废,顺治便没再传召过她,这时却被叫来乾清宫,怎么不令她们感到讶异?心里这样想着,却并没有忘记朝顺治行礼。至于佟佳氏,她却没打算对她行礼。孟古青虽然被废了后位,但事实上却还是与佟佳氏在同一个阶位。
果然顺治并没说什么,佟佳氏的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反而是很亲切地上前,拉了她的手,细细打量。看了一阵,佟佳氏欢喜的说:“静妃比起去年的时候,面色红润多了,精神也不错。”
面对佟佳氏的热情问候,如歌扯着嘴角僵硬的笑笑,却不得不应付两句,“佟妃身子可恢复了?三阿哥乖吗?”
一提到三阿哥,佟佳氏立即眉眼堆笑,转身朝顺治笑道:“那孩子虽然才一个多月,却极惹人爱,皇上有空,一定要过去看看呢。”
佟佳氏一边对顺治说话,一边眼角不动声色的瞥了宁嫔一眼。
如歌松了口气,退到一边,打算当壁角。
顺治坐在椅子上,似乎没什么心思听佟佳氏说话,沉黑的眼睛扫过如歌的时候,划过一丝令人不易觉察的笑意。
宁嫔虽然安静,却极能揣摩顺治的心意,便上前道:“皇上,二阿哥近来挺黏臣妾,出来这一会儿,该又要闹腾了,若没什么事,臣妾就先行跪安了。”
顺治“嗯”了声,淡淡说道:“去吧。”
宁嫔起身的时候,状似无意的看了眼如歌,见如歌也正看着她,便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佟佳氏察颜观色,宁嫔走没多久,便也寻了个借口离去。
偌大的殿内,霎时只剩下如歌一个人面对顺治。
气氛静默的有些古怪,如歌不是不知道顺治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却只能装作浑然不觉。
她其实很想像佟佳氏她们一样,寻个借口离开,但是不能,因为顺治派人把她叫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
如歌正在低头思索的时候,下巴冷不防被抬了起来,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来,就对上了顺治含着笑意的眼眸。
如歌有些惊愕,顺治什么时候走过来的?眼睫轻轻垂落,掩去了眼内方才的不耐之色。
顺治定定看了她半晌,说道:“静妃果然没有辜负朕赐你的封号,在朕面前,是越发的安静了。”
如歌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手腕倏地一紧,顺治已拉了她的手,往殿外走去。
如歌怔怔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君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顺治对她这个废后,似乎太上心了一些?
如歌皱眉,却只能沉默着。
殿外侍立的宫女太监,见他们出来,全都恭敬地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