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他这般细心,只不知,这份细心究竟是为着三姐多一些,还是为了保全我?更或者,只是为着他自己。
他前日才对我说过,他会保护我,在贤亲王府,他会护我周全,只要我愿意,哪怕粉身碎骨,他亦不怕。只是太子的一次造访,只是三姐深夜的无心探视,便能将他的誓言粉碎,这是他的悲哀?还是我的?
我和他,终是有缘无分的。
我脚下走得跌跌撞撞,几次摔倒在地,又挣扎着爬起来,只觉得今夜,东院到艾月轩的路怎么这么长,似总也走不完。
小亮子搀扶着我往前走,大气都不敢出,小红却哽咽着,不时悄悄唤一声“七小姐”,声音里都是破碎的心疼。
回到艾月轩之后,我让小亮子和小红去休息,独自在卧虎藏龙中坐下。
傍晚和太子在此小聚的温馨气息尚有残留,却衬得我此时的心境愈发凄凉。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想要的不过是这短短一个月和玄华的形影不离,无需他承诺我什么,也不在乎结局如何,只要这一个月他能心中有我,只有我就好。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要求,也是奢望,他不是我的夫君,我甚至算不得他的一个妾。只要他的正妻出现,所有的两情相悦,所有的浓情蜜意都不过成了自欺欺人的笑柄。
他能许我什么?一个侧妃的位置?还是一辈子的偷偷摸摸?
找出昨晚他握着我的手写下的《洛神赋》,我痴痴地看着。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昨晚,他笑着轻吻我的鼻梁,道:“古有曹子建仰慕洛神,却碍于君臣有别,今我李玄华倾心安青颜,却不用受他那样的拘泥约束。颜儿?你说,我与你,是不是天作之合?”
曹子建仰慕洛神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他却偏偏要给我强加这许多的期望,他要我情何以堪?
忽听小亮子在外轻唤:“七小姐?广善大哥求见!”
广善去而折返,是将我的情形禀报于他,让他于心不忍了吗?
我何时竟落到如此悲天悯人的地步,竟要乞讨他的施舍才能活下去吗?
深吸一口气,我冷冷道:“告诉广善大哥,我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见吧!”
这原是不攻自破的谎言,卧虎藏龙中仅有个能供我小憩的软榻,我倒要在哪里安睡?但此时我已顾不上这许多,只是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哪怕是他身边的人,哪怕是广善。
屋外果然安静下来,许久,却听广善道:“七小姐,王爷命小的送来一首诗赋,王爷说,三国有曹子建,后唐有李玄华。七小姐好生歇着,广善告辞!”
我木然地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木然地听见小亮子在外面唤我,只盯着手里的《洛神赋》,觉得满口血腥。
小亮子久等我不应,悄悄进来,在案几上放下一张宣纸,又悄悄退下。
我瞪着那张宣纸,仿佛它是毒蛇猛兽,痛恨厌恶到了极点,却又有着细微的期盼。
他说三国有曹子建,后唐有李玄华。那又怎样?曹子建仰慕洛神,却也只能感叹君臣有别,他与我,又何尝不是隔着千山万水?
此时玄华在做什么?娇妻抱怀,芙蓉帐内,鸳鸯交颈,恩爱绵绵?
是来向我炫耀,还是踌躇满志之时怜悯我的悲哀?
那张宣纸薄如蝉翼,放在案几上几不可察,我却觉得如千斤巨石,直压得我喘不上气。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生辰那晚他在悬崖之巅对我说的话,他说:“颜儿!相信我,相信我!”
那样风华绝代的容颜上带着刚毅,那样温润如玉的声音里满含期盼,他的凤目熠熠生辉,里面全是我的剪影,腻死人的柔情。
“玄华?你可是要我的命吗?”
眼角滚落两滴豆大的泪珠,我终于伸手从案几上拿起了那张宣纸。
宣纸上是玄华做的一首《相思赋》:“其形也,远而观之,耀如朝霞,近而察之,圣如新荷。皎洁兮若轻云之蔽月,清灵兮若朝霞之羞花。飒爽兮若铮风之落雁,轻柔兮若清水之沉鱼。华容阿挪,使之忘餐,肤如凝脂,云髻丰逸。蛾眉星目,皓齿朱唇,素颌秀颈,肩细如削。蛮腰若柳,**月勾,掌持葱根,足踩金莲。罗衣飘然,红袖舞蝶,绣鞋轻点,凌波微步。迎风而立,幽香十里,欣然一笑,万花失色。”
再也忍不住,我的泪水喷涌而出。今晚,他特意让广善将这首《相思赋》送过来暗喻心有所属,只为着解开我的心结,我岂能看不出来?但他可曾想过,这首《相思赋》亦是出自于《洛神赋》,其中也一样隐喻了君臣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