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护和小表弟都听出来这个人,是亲戚中人,林家的二姑娘。
见花丛簌簌,走出一个人,面容秀丽,又谦恭,是四姑太太养在名下的庶女。她生母早丧,蒙四姑太太厚道养在名下。大上几岁,见父亲风流,不纳妾就包戏子去青楼,只有母亲是依靠,心里眼里只有四姑太太,再无别人。
四姑太太喜欢她,并不越过自己女儿去,为她寻一个有家产的小官员,嫁妆丰厚,落一个好名声。带她上京,是路上有人照顾,亲生女儿们全是娇惯的。再来二姑爷先于半个月上京寻差事,带二姑娘来京中相会。
萧护,却还没有见过林二姑爷。
她们成亲时,大帅还是少帅在军中,后带十三回来成亲,林二姑爷就任城市虽在江南却要几天路程才得回来,当时夏天,正发雨涝,林二姑爷就不得与萧护相见。
四姑太太到京中,提到林二姑爷在京里,萧护愕然,细细地想回姑母:“没有见过这个名字来见我。”四姑老爷只不管,心全在女婿身上,四姑太太就告诉林二姑娘,让人去寻找。
此时见她月光中出来,面上却有啼痕。
中秋,怎么能私下里啼哭?
萧护不悦:“你怎么了?”
林二姑娘伏地不敢抬头,也不敢称他为兄:“回大帅,我月下想心事,不觉流泪。”萧护更疑心,莫不是背后抱怨姑母?这可不行。大帅更冷淡:“哦,心事?”有想听的意思。
林二姑娘心头微喜,大帅要肯听,自然最好不过,比自己对嫡母直接告诉还要灵验。
她见过萧护对姐妹们疼爱异常。
寻常普通一例儿送的东西里,不少林二姑娘的,也算一视同仁。只私下里姐妹们上前扯袖子要的,就没有林二姑娘的份儿。
她对于大帅的疼爱,时常在心里盼来着,只是不敢上前来。今天,真是一个缘分。
二姑娘仰面,对小表弟看看。萧护面无表情吩咐:“表弟,回厅上去,不要多话。”小表弟在别人面前十分之老成,在自己表哥面前,就十分之顽皮,见不让自己听,伸长舌头扮鬼脸儿:“哎哎哎哎,管你说什么去。”
背着小手走开。
萧护看着他离开,微侧面庞对着水,冷淡道:“说。”林二姑娘低声求告:“是为您妹夫,早半个月里他先进的京,我随父母亲到京中,就让人寻找他,还亏得母亲借大帅之力,上午才找到,却在一处小客栈里,脸上有伤,我赶过去见他,他支支吾吾才说出来,却是为着争女人和人打起来,伤到脸上,一直不好,不敢来见大帅。我在时,还见那个女人过来,和她争执几句,倒把我骂了,回来不敢告诉父母亲,怕过节添气,岂不是我不懂事儿。适才和姐妹们吃了几本酒,见都团圆,独我不能,一个人出来想心事,因此流泪,不想又惊吓到大帅,大帅莫怪。”
“他现住哪里?”萧护听过更是不悦。
“在城北的高升客栈。”
大帅此时,气动上来:“相与的什么女人?”
“是个二等红的戏子,想他出银子脱藉,只是缠住他不放。”林二姑娘羞红面庞。萧护生气地道:“岂有此理!这事,你早该来回我,不然,回你表嫂去,或对四姑母母亲说也行。明天,一早让人撵了他来见我,我教训他!再告诉那个女人,再来纠缠,我赶她出京!”
林二姑娘大喜,伏地拜了好几拜,才回到厅上。
萧护水边儿又走上几步,心思更明白。自己家里的姑娘,还受这种气,十三苦苦的看着,她还没有娘家呢。
大帅一个人轻笑,十三这个醋坛子,可怜她没有娘家,也可恨她疑神疑鬼。重回厅上又吃了一巡酒,大帅道:“月好,团圆酒吃过,各自赏月吧。”不好意思就走,进来先见母亲:“我和十三陪母亲月下走走?再吃几杯如何。”
萧老夫人猜出来这各自走的话,是大帅自己想和媳妇走走。她笑道:“我有姑太太呢,我丢下她陪你们不成?今天虽然是团圆节,姑太太和姑老爷又同在,可姑老爷要陪女婿呢,我呀,只陪姑太太。”
四姑老爷对新姑爷的喜欢,人人看在眼里。有人夸四姑老爷给老帅面子,有人说四姑老爷给大帅面子,有人说新姑爷太会讨好,有人说四姑老爷疼爱女儿。
不管哪一条,萧护母子和四姑太太,林三姑娘全都喜欢。
萧护就笑了:“是,正是四姑丈和新姑爷月下正散着,母亲有了酒,也和姑母同走走的好。”四姑太太也一猜就中,侄儿媳妇才有了,大帅怎么会不喜欢?说这各自赏月的话,自然是想同慧娘走走。
就笑道:“带你媳妇去吧,我们来了,你这几天也不能早回房,今天,早回去吧。”慧娘涨红脸不敢抬头,萧护答应着,把慧娘带走。
帘栊高开,月下夫妻双双离去,都是高挑身材儿,背影潇洒。丁婆婆虽然看不清,也感觉出来这样子很美,对萧老夫人啧着嘴笑:“亲家,你生了个好儿子。”
“亲家,你有个好女儿。”萧老夫人笑吟吟,唤人:“取大碗来,我和亲家姑太太带着你们乐。”又让人摘桂花来,要击鼓传花,灌姑娘们酒。小表妹最喜欢这个,早下去摘一枝子桂花来,在手上先祷告:“这花呀,只落在别人手里。”
才送到姑母萧老夫人手上。
让唱戏的不要唱,弄两个人来击鼓。这里敲起来时,外面男人也听到。四姑老爷散酒才回来,男人们中以他为尊,这是在江南没有过的事。
以前家宴,大多是和萧家一起,舅兄萧老帅为首的多,萧家老帅不在,过年过节更要去陪舅太太当年的萧夫人,上面还有叔公们,三姑老爷,五舅老爷,四姑老爷从没有今天这样的扬眉吐气感。
又有女婿在旁边凑趣儿,实在是四姑老爷平生一乐。
让人添酒,自然是敬客人。族长,就是客人中最大的。族长早换上新衣服,让人现从行李中取出来的,崭崭新,又宽大,好似衣服架子在身上。见四姑老爷亲手把盏,以表萧家好客之意,笑声朗朗:“哈哈,你年长,不强着你干,你慢慢的喝,你家公子可得喝完。”
族长坐在这里,见厅堂高大,上面雕绘花纹,没酒也醉了。手捧着酒碗,对自己笑:“你如今是公子了,快喝吧。”
这公子比他爹见的世面还小,一气干了,赢得掌声,然后就晕:“这蜡烛,怎么多出来?”将军们,是不会放过伍氏舅爷们,不是舅爷的人数多,三个五个围住一个还是少的:“喊夫人出来见见,你们公主不要还家里寻找,难道比公主还要好?”
伍思德也好笑,林儿当时让十一公主从酒楼上撵下来,当晚就让一个亲兵:“快马回去,跑死马也得在姑奶奶给我寻亲前,把人给我弄来。要大手大脚的,不要细皮子的,难养活。磕着碰着的,药酒也花钱。”
这翠姑,是伍思德和伍林儿全认识的。
后面伍长河等人的媳妇,也没出伍家村方圆百里。族长一直遗憾,怎么没有待嫁的女儿了!
厅上乱得不行,萧护和慧娘静静走回房。慧娘小鸟依人般抱着萧护手臂,萧护不时调侃她:“你这是走不动,还是怕我飞?”
“都有呢。”慧娘越发的把面颊也贴上去。这还怎么走?萧护停下来,把慧娘抱起来在怀中,笑道:“犯懒了吧?”
“嗯。”
“母以子贵了吧?”
“本来就贵。”
“恃宠而娇了吧?”
慧娘不依地把面颊往他胸前贴贴,忽然问上一句:“曹姑娘……”月静幽然,萧护都能感受到十三的屏气凝神,大帅装不喜欢:“你不吃饭,就一直盯着她动静?”
“我见她不在,你又还在外面?”慧娘睁大眼睛,想问什么,又沮丧的垂下头。萧护抱她到房中,小螺儿和水兰是后面跟着的,见大帅夫妻不是赏月是回房,抄小道儿先回来,烛火已点,满室光亮。
大帅笑道:“不用掌灯,全灭了。”小螺儿依言一枝一枝的熄灭,萧护把慧娘放榻上,自己也去鞋睡到她身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
月光,明亮的洒入房中。
花香,也一下子漫入房中。
平时没有这么静,就闻不到这么浓。慧娘陶醉的吸一口,真是香啊。她的心,还模糊的转在曹娟秀可能会见大帅的心思上,又不能明着再问,只含糊地道:“要是你想了……去外面吧。”萧护爱怜的在她发上吻一下,低低地笑:“好,你放心,家里,让你眼睛干净可好不好?”
慧娘撇撇嘴,却是想哭,这分明是愿意外面去。婆婆坐镇京中,慧娘半点儿醋也不敢明着吃,她原本是后背在萧护怀里,此时翻过身子,窝入丈夫怀里。萧护莞尔,把玩着她发丝,一枝一枝给她去了首饰,任由青丝散落手上,才微笑:“我哪有功夫外面去,”
慧娘想想也是,再抱紧他腰身,无声笑了一下。十三再一次自己认识到自己的醋性时,微微面红着,偷偷地看夫君。
正对上夫君往下看的取笑眼光,慧娘急忙闪开,小兔子般可爱,又自己扁嘴。大帅忍俊不禁:“十三呀,等你生下孩子,看我好好打你。”慧娘更扁嘴:“孩子会哭的。”萧护失笑:“是吗?孩子会哭的吗?”
窗外清风随明月而来,萧护搂一搂慧娘,想到自己对母亲说的三年不生儿子就纳妾的话,就取笑十三:“十三,你可以攒足劲儿的生。”
“是父亲要女孩儿吗?”十三从大帅手臂中露出面庞,是一张苦瓜脸很为难:“父亲说过,总是羡慕别人家的女孩儿,可是我,还是想先有儿子。”萧护乐不可支,逗着慧娘的苦瓜脸取乐:“是啊,先有儿子,再生女儿,儿子可以多,女儿,”大帅想想:“也得多。”
慧娘神气地道:“至少得有两个女儿,”
“哦?”大帅故意地问:“为什么是两个?”
“一个往你酒里放水,一个对着你哭让你不要生气。”慧娘笑逐颜开。萧护不笑了,当丈夫的认为这不好笑,想想自己酒兴大发,准许还有客人,两只淘气鬼儿,一定带着一堆丫头,一个望风,一个掺水,等到酒送上来,自己送入口中,一准儿喷出来。
大帅故意板起脸喃喃:“老子揍她们屁股。”慧娘只笑一下,脸儿又重新苦起来。萧护微笑:“想到我把你也揍了?不好好的想,只想生这样淘气的丫头。”
还至少两个。
慧娘嘟嘴儿:“不是,是我还是要生儿子才行。要是不生……”萧护一把堵上她嘴,正色严厉:“不许胡说!”
为给慧娘安胎,让她生个好儿子下来,不仅服用安胎药,还把房中重新作修整,花,更是每天送来,又因鲤鱼有好兆头,有鱼跃龙门的寓意,特意弄了一个上好鱼缸,选金色鲤鱼十数尾,都一尺多长,游动有力,摆在房中给慧娘看。
又有玉壁数面,几乎没有瑕疵,天天命慧娘对着看。家里奏丝竹,也不许是哀怨的曲子,只许喜乐。
美玉就在榻上有两块,萧护拿起一块,放在慧娘面前:“好好的看,不许想别的。”慧娘见夫君紧张,心中难免舒畅,嘻嘻接过美玉,在面前正瞅反瞅左瞅右瞅:“哈,这儿有一个瑕疵。”恨得萧护拧她面颊:“看好看的地方,才能生下漂亮儿子。”
慧娘乖乖捧着重新去看:“哈,天下琼脂落人间。”眼角见到自己夫君嘴角浅笑,慧娘在心里没底气,要是不生儿子……
她赶快认真去看玉壁。
窗外月如银盘,更见婵娟。萧护见十三乖巧,轻笑道:“京中早就恢复鬼市,我让人天天为你去看,有些败家子儿,兴许有好白玉拿出来卖。”
慧娘老实巴交:“多谢夫君。”心中更嘀咕上来,要是不生……赶快心思再回到手中白玉上。窗外,悠扬喜乐的乐曲,度水穿林,缓缓而来。
鬼市上,又是另一番情景。
鬼市,也指凌晨以后开的夜市,淘弄古董的居多。有些败家子儿,好东西不愿意送去当铺,并没有打算赎回,就想卖个好价格,又不愿意在当铺让人认出来自己,就夜里往鬼市上来。
顾孝慈披着一件盖头到脚的黑旧披风,警惕地左右盯着,跟着前面的人。
顾公公弯腰装上年纪,前面的人也是弯腰上年纪,他是真的上年纪,时有轻咳,也是普通的认不出来身份的旧披风,左手紧紧搂着一个旧匣子。
这个人是太妃宫中的章公公。宫乱的第二天,他也收拾过内宫,不仅如此,宫乱的当天晚上,他让人击晕在内宫中,直到天亮让人救醒。
章公公最近时常夜里出宫,抱着个旧匣子往鬼市上来。
就是先帝在时宫掖森严,不当值的太监也可以出来喝个酒赌个钱,最近宫中无皇帝,看守上不如以前严谨,主要是人太少,章公公就出来得更随意。
两边摆开摊子,上面古玩翠玉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假的居多,这是一个标识,告诉来的人这里收古董。
不少人和顾孝慈章公公一样,蒙头盖脸不给人看正脸儿。
章公公到一个摊子上,低声问话,压住自己太监嗓子:“收玉吗?”
“收。”
“什么价儿?”
“得看货才出价儿。是前朝的,完整的,价儿高些,本朝的,也过得去。坟里扒出来的古玉,就更美了。”摊主直觉是大生意,往左右看看,很是警惕,夜里往鬼市上来送古董的人,偷的抢的盗墓的都有。
他只看到披风内一双混浊的眸子,眸子深处燃烧着说不出来的火苗子,似千年*得不到满足似的。
这眸子,把摊主吓一跳。小声问:“带在身上?”
这路人手中,往往有好货。
顾孝慈走到附近摊子上,拿起一块破石头问价格,注意这边的动静。章公公犹豫不决,手中匣子紧一紧,摊主眼睛亮了,破匣子里很多藏着好东西。他试探的问:“给我看一眼?”章公公好不容易才微动动头,却道:“不能在这里看。”
摊主笑道:“那是当然。”他往身后小巷子里看一眼,小巷子无灯无火,月色也照不进来,有深不见底之感。
章公公一个人来,自然担心遇到强抢的。他衣内,还带了一把刀子,手摸摸刀,点头道:“只到巷口。”
摊主丢下摊子,和章公公走到巷子口,搓着手笑:“是什么?”
旧匣子露出一线,没见到里面具体是什么时,先有宝玉光透出来,在深巷子中明显有一线闪烁着。
顾孝慈看不到,只见到摊主眼睛着火般亮了,这光,明显是好玉。
“嗖!”顾公公手一抖,手心中扣着的几枚铜钱打了过去。一只正中章公公开匣子的手指,一只正中摊主的手臂,摊主就手一动,章公公眼神儿花,当成打抢的,关上匣子拔腿就跑。摊主急了,吃这行饭的大多有混混支持有背景,虽没有看清楚,见到上好的东西要错过,手上又痛,明知道不是章公公打的,也大喊一声:“兄弟们,有人打抢!”
附近几个摊主应声:“有!”
虎虎迈开大步拦截章公公。
顾孝慈丢下破石头,手中铜钱连发,一下子打中几个大汉拳头,章公公出溜一下子,从他们忽然垂下的手指间飞快跑走,敏捷的都不像上年纪的人。
夜市上马上乱了,一个人抱着手中包袱,反应不快还在乱看:“什么事?”一看就是个斯文人。
他对面的摊主手用力一扯,包袱打开半边,露出东西半边:“是青铜器!”那个人抱着也飞快就跑,这里有打抢的,以前就有。
几个人在后面追,不知道是追章公公还是追青铜器。
顾孝慈也飞快后面去追,怕章公公手中东西有失。见另一个巷子里,一个人也飞快奔出,两个人重重一起,风衣摔落,露出各自面容。
“小鬼,死小鬼,见到你就晦气!”顾孝慈暴跳如雷,扯好风帽,就开始痛骂。撞倒他的人,少年个头儿,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头上扎着个双丫髻,是萧规。
小鬼一跳起来,对着顾公公就是一脚,骂道:“老鬼,你挡道了!”转身正要去追,发上一紧,一个丫髻让身后的顾孝慈握在手里,顾公公坏坏地笑:“你这是什么?奴才还等着行冠礼不成?这总角的发式,头一回见你扎?”
小鬼才举拳头,头皮就痛不可当,再回身踢脚,人几乎被顾公公揪着丫髻拎在空中。小鬼恼怒地道:“好吧,我告诉你!我们夫人有了,大帅让家里摆萱草,又新种不少石榴花树,鲤鱼只要金色和红色,又让人采买各式彩雀子,南边儿又去买孔雀,给夫人博兆头儿。我生得比你面皮子俊,又跟随夫人听使唤,大帅让我作小哥儿打扮,是个好兆头。”
顾孝慈哈哈大笑:“我说你这奴才几时成了哥儿?”
过去行冠礼的,只有贵族少年。平民孩子们也总角,不过不行冠礼,能扎的时候就扎高发髻,小鬼去年就不总角,今年又梳两个丫髻,平白的惹笑顾公公。
身侧,又有两个人追上去,喊:“小鬼快些!”萧规大骂:“老鬼放手!”顾孝慈笑眯眯继续把玩他的丫髻,不时揪一下:“小鬼,你来这里作什么?”
“小爷我踢你!”小鬼又骂,挣不开顾公公,才告诉他:“大帅让采买上好白玉,又听说这里有明着打抢的,我们奉命来这里便衣看客。咦,你来作什么?”
小鬼坏坏的笑:“你丢了什么,这里来捡?”
顾公公针扎一样的松开手,对着小鬼屁股上就是一脚:“滚你的吧,咱家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一脚踢得小鬼叽哩咕噜地上滚了几滚,破口大骂起来再看,“咱家”已不知去向。
小鬼摸着小屁股骂着,去办自己差事。
顾公公,一径回宫,直到章公公房后。见里面有烛火,窗户上面张眼睛,见章公公就着一枝小烛火,旧匣子打开,露出半边旧绸布包着的,半角龙钮。
只看到这里,顾孝慈如让针刺了一下,龙钮?他也只见过御玺下面盖的字,没见过上面的钮押。
也可能是皇子之宝,顾公公认不清。
见章公公也只看看,叹口气,又收起来。
顾孝慈看清他把旧匣子收在哪里,蹑手蹑脚离去。第二天趁章公公当值时,偷进房中,拿出来看得很清楚,又拿起来要盖个底子,找不到纸,就盖在自己里衣上。出来,等不到晚上,就提醒太妃萧家的姑娘们成亲,太妃还有东西要送,顾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骑着马,大摇大摆往萧家来。
萧护才把林二姑爷喊来骂过,屏退众人,接顾公公到房中,笑骂:“你这算钦差了?”顾孝慈神神秘秘:“给你看个东西。”
就解衣服。
“止住!”萧护对他爱开玩笑无奈,第一次见顾公公,他就把个宗谱表放在衣内,当众解衣,让萧护和顾良能尴尬得不行。
萧护怒目,太监半残身子有什么好看?大帅沉着脸:“你又藏下什么?”见顾公公不理自己,扯出来一角里衣儿,上面盖着通红的一个大印……
自从盘古开天地,御玺估计头一回在里衣上。
大帅大惊,一步上前就要细看,顾孝慈往后就躲,坏笑:“咱家的里衣儿,你家倒有兴趣?”萧护上前就抢,顾孝慈轻身功夫好,轻飘飘的已退到墙角,嘻嘻一笑:“是真的吗?”
“给我看一眼!”萧护双眸发直,如五雷轰顶状。
再就哭笑不得,这御印,盖在太监里衣儿上?
马上明白,萧护耸眉道:“原来,是你放着呢!”
“咱家,呀呸!”顾孝慈一口唾沫喷过去。萧护让开,见落在地上,大帅爱洁,心里一阵难过,就更生气:“不是你放的,就是张太妃?”
顾孝慈又要呸,大帅随手一个茶碗盖子砸过去,对着顾公公戏装粉彩的面庞。这一下子砸中,扮关公不用抹红脸儿。
顾公公轻轻接住,一定要在话上压萧护一句:“你要看还是不要看咱家的里衣儿?”大帅拿他没办法,索性往最近椅子上一坐,跷起腿来悠然自得:“你要我看,还是不要我看?”
“刁钻主子,刁钻奴才!”
一声轻响,顾公公撕下里衣儿送过来,同时呲牙咧嘴:“我十天没洗澡,半个月没换衣,”这些话遇到小鬼还有乐子,遇到大帅如泥牛入海,全无反应。
萧护双手捧定这里衣儿,认真看了一看,面色凝重:“果然,是在宫里!”
只有在宫里,才是顾公公先找到。
顾公公得意洋洋:“这是咱家的功劳?”
“在什么人手上?”
顾孝慈说了一遍:“……。我查到他是最近最爱出宫的人,有御玺的人要么在卖要么要给人,总要出宫几回,跟上去,不想真的是此物。”顾公公很是大方:“我明天弄来送给你。”
萧护如火烧般起身:“不不!”他神色严肃:“要放在我这里让人查出来,真是我的罪名了。”可以有一堆“暗藏祸心、意欲何为?”的罪名。
“你偷出来,你收着。”萧护这般说。
顾公公也不肯:“咱家么,也不想有篡位的名声。”
两个人低低头,对视一笑,大家心思都一样。
“你得看住了!”萧护郑重地道,又展颜一笑:“以后你将是从龙的大功臣。”顾孝慈撇嘴:“当咱家没看过书,别来个无道商纣,咱家还吃不了兜着走呢。”
萧护无赖地道:“那你拿出来,送给大成长公主?”
顾公公嗤之以鼻,鼻子朝天:“她呀,自以为是那多才多貌的身,却是那无德无行的人,我给她,我呸!”
“我这地上是干净的!”萧护忍无可忍。
顾孝慈冷笑,一扭身子,一扭一扭的往外走,爱要不要,咱家不管。萧护跟后面笑:“看住了啊,少了找你。”
顾公公忿忿不平的出来,廊下秋风穿过,衣内一阵冰凉,喃喃地骂:“衣服少了一片。”小太监们院中候着,早接不少银子在手。见公公出来,前后引导耀武扬威出去。
院门外,一记皮球直击而来,“砰!”越过后面两个太监,正中顾公公屁股上。顾孝慈暴怒:“谁,谁敢打钦差?”
墙角边儿,有小丫头尖叫:“小鬼,你看着点儿踢?”
顾公公忍气吞声,摸摸屁股走开。跟他的小太监都纳闷,陪笑着讨好:“公公,怎么不治他的罪?”
“你没听到是鬼吗?小鬼小鬼,一定是极不中看,不入流的鬼,还理他作甚!”顾公公再摸摸屁股,屁小鬼!
他们身后,满庭蹑手蹑脚捡起皮球,殷勤地送去给小鬼:“再踢一记!”萧规翻白眼儿:“我当差呢,走开!”
入秋后,小鬼正式当差。
六么不服气:“你当差还在这里站着?”小鬼不耐烦摸自己头上总角发髻,下次踢老鬼头,头上让他揪得还在疼,对六么:“哼!”
咱家是晚上当差。
小鬼跳起来:“哎哟!”腔调都像那老鬼了!
……
书房里,萧护把里衣上御玺印章看了又看。顾孝慈没见过几回圣旨,张太妃后来年老,皇帝只会请安,很少有圣旨下。而萧大帅,是接过圣旨,一直记得。
竟然是真的!
萧护只激动一下子就冷静镇定。
不能让大成长公主拿到!
这就得靠顾孝慈才行。
大帅不愿意自己收留,要让人知道他有御玺而不现,对于一个没有反心的人,可不是件好事儿。
顾孝慈,也聪明的不愿意放自己房里。
这是两个人都有把握,京城,在萧护手中,内宫,顾公公能当太妃不少家,相当于在顾公公手中。
大帅心情不定,慢慢地喝了一碗茶,喜悦浮现出来。总算找到了,他手边有几个官员要任职,要是能盖上御玺该有多好。
可是,算了吧。
他暂时不想见官员们,一个人静静坐着。萧北送密信进来,是长公主等人府上最近的动向。萧护在“昨日密谈”上手指轻点,眼前出现一张一张艳丽的面庞。
顾孝慈说得没有错,只有这些夫人们,才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
唐夫人?算了吧,给她银子她谁都卖。唐夫人一直在找慧娘,上门三次慧娘见一次,并不答应唐夫人收帐的事。
她一直不死心。
游夫人?只知道享乐,花痴发情。
乌夫人,必然传带什么给张太妃,大成长公主信不信她都不知道。大帅在一个一个夫人名字上面点下去,到底哪一个才是知道长公主心思的人?
“京都护卫田品正将军求见大帅!”小厮们回话。田品正大步闯入,满面气愤:“大帅,我忍不下去了,长公主又抓走我们不少人。”
这是旧矛盾。
宫变逼走石明那天,萧护在内宫中敛财,外宫也有珠宝饰品不少,京都护卫们拿走不少。后来丢失御玺,当时萧护还是“打手”,长公主专权,她大约也有感觉御玺没有走远,看出萧护没有当皇帝的心,至多尾大不掉,那御玺,应该是别人所取。
就留意黑市,昨天晚上那见好玉光就抢的,就是大成长公主私下里安排的人。他们本身就是混混,又另有人致意有后台求好玉,四四方方,模样儿若干,到手重谢。
他们不抢到手中验个仔细不是丢失大财?
也按长公主交出的图册寻找宫中丢失的物品。
宫中东西,长公主不能尽知。按图册也不能尽知,不过交出在先帝书房金殿上见到的一些,居然让她找到不少。
找到,就抓人。
田品正恼得在萧护书房乱跳:“她做事就不能和缓些,如今办事的人儿少,作壁上观的人多,她难道不知道!”
萧护心里乐开了花,别人要养他的骄傲,萧大帅也同样对待之。他缓缓而劝:“你且坐着,我让人去看看,能说情就行,不能,你也别急。”
“长公主反驳你不是头一回。”田品正继续吼:“不就一件东西,我们兄弟兵乱的时候劳苦功高,也该有赏赐!”
萧护心里想,那我呢,该赏我多少才行?别说赏赐了,大成长公主专权的时候,狠拿萧护作法了几回,怕他以后乱为人求情,自己没有办法,遇到有人求情,头一个反驳的,就是萧大帅。
还赏赐呢,萧护心想,我家十三的诰封,外加赏赐好歹得有个碧玉如意,珠花宫衣什么的吧,一件也没见着。
娘的,长公主就敛财了。也不知道她为新帝死而后已,新帝为她是不是鞠躬尽瘁。
田品正吼完了,找地方继续生气。萧护在他进来前,把里衣儿收起来,见他走了,怕再留不好,让萧北取小火盆来,亲手看着烧干净,才放下心。
眼看着近中午,小表妹瞅空子过来。萧护含笑,慧娘又要长银子了。小表妹进来,眼珠子从来乱转,当表哥的喝斥:“我这里没有好东西。”
“不是的,表哥。”小表妹过来撒娇:“是姐姐们想进宫看看。”萧护笑:“不是进过宫。”小表妹不依:“那是去见太妃,见过就出来,有什么意思。”她凑到表哥身边,赔笑:“都说宫里有好东西,我都没见过,回去也不算长见识。表哥,我不要那东西,我只看看。”
萧护心软了,含笑道:“你要也没什么可给你的。”
大帅心中一动,不给我们赏赐,难道看看也不行。国库不是好开的,萧护却开过一回。那是太妃生日取东西,看国库的人也精明,一定要内阁同在才开。
大成长公主不来,她就不愿意开;张阁老装听不到,也不来;宁江侯来了,唯唯诺诺状,估计又要说自己:“我头晕脑涨没听清楚。”萧护年青,烦他们一个一个如此这般的,就作主,开吧。
大帅也进去见识一回。
萧护是独子,家族利益为重,堂弟堂妹表妹表弟全是他的心头肉,见小表妹乖巧无比,说得又可怜兮兮,大帅想自己白担了名声,什么威镇京城,天天在这里受人揉搓怎么无人提起,就道:“且等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