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武林大会夏侯辰弃权离开的惊世骇俗之举,独孤凌风禁不住摇了摇头:“我只怕此番南疆一行,他还是当年地窖里那个懦弱的,只知道抱着酒喝的孩子。”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没有人可以一直懦弱下去。”岳君霖幽幽道,“凌风你也该知道,华容道之战后,中原武林现如今的情形,唉。”
他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听阁主提起华容道那场惨烈的战争,独孤凌风也是一言不发。沉默中,岳君霖忽然道:“蜀中唐家出事的前因后果,你还记不记得?”
不待独孤凌风开口,岳君霖便娓娓道:“当年西州回鹘摩尼教与南疆幻花宫结为同盟,联手夹击蜀中唐门,唐家堡被围困之际,曾向各派求援,而我出于种种思量和考虑,在阁内封锁了消息,没让弟子前往。最后,唯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少林曾派弟子赶去施以援手,只可惜为时已晚。”
岳君霖波澜不惊地讲述着唐门覆灭的事情,而后又问逍遥宗宗主,“唐门覆灭之时,少主唐羽轩所说的话你可还有印象”
回忆起唐羽轩说的话,独孤凌风点了点头:“记得,唐羽轩死前说,‘中原武林有朝一日必将遭遇唐门今日之祸’。少林寺长老智清大师在听闻此言过后,长叹一声,于佛堂之中诵经一夜。”
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师傅的意思是”
岳君霖点点头,叹道:“这几年我们凌烟阁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虽然稳固,但难保我驾鹤西去后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而魔教又与幻花宫结盟,对中原虎视眈眈,以魔教教王霍因那个性格,只怕过不了几年,又要再起战火,生灵涂炭了。”
话音未落岳君霖又是几声咳嗽,纵然保养的再好,但毕竟已过了古稀之年,这个武林中威望极高的老人眼角清清楚楚都是岁月风霜的刻痕。
凝视着年事已高的凌烟阁阁主,逍遥宗宗主眼神禁不住有一瞬的黯然——华容道之战过后,师傅的身体这些年大不如前,不知还能再撑多久,而为了凌烟阁的声势着想,不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连医仙叶茗都不能经常请来武夷山,为其看病诊治。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从偏殿的拐角处走出,手里端着的紫檀木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色的药汁——正是逍遥宗的三弟子左辞。听到蜀中唐门几个字,左辞眼帘微垂,然而碗中的药汁却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师尊,该喝药了。”左辞垂着头,站在岳君霖身后三步的地方。
岳君霖接过碗,将药饮尽后放回托盘中,看了一眼左辞离去的背影,他蓦然叹了句:“可惜左辞入门太晚,十七岁才上山,虽然那年比武胜出,取代死去的季玄成了你门下的三弟子,但毕竟根基浅薄,倘若医仙叶茗能早早推荐她这个远房表弟就好了。”
他接着道:“你和洛孤绝都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可一个发誓今生不继承阁主之位,而另一个……”
回忆起了什么,岳君霖目光中闪过一丝隐痛,心知师傅仍在为二十年前的事伤感,独孤凌风开口劝道:“逝者已逝,就不必再为其哀叹惋惜。”
岳君霖点头,继续刚才的话:“清虚虽是灵飞宗宗主,性格也尚可,但在剑法造诣上,却远远不及侯辰有天分。当年若不是……唉,否则现在的灵飞宗宗主和阁主早已换人,我也不至于苦苦支撑到今日,已经和历代阁主一样归隐山林颐养天年了。”
独孤凌风一瞬间默然,岳君霖说的没错,若不是华容道一战,那么今天的凌烟阁阁主就应该是那个人才对。许久,他道:“是弟子不肖。”
“侯辰从八岁起便是在我们跟前长大,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也知道,他自小就是被当做阁主继承人培养的。只是他过于年轻,在武林中声望又不够,所以才迟迟没有挑明。”
风安静地吹着,天边寒星闪烁。似是认同了师傅方才的话,良久,独孤凌风开口道:
“诚如师傅所言,侯辰确然需要一番历练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此番南疆之行,若能成功带剑归来,对提高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大有好处。况且又是他自己决定要去南疆的,会遇到些什么又能解决些什么,都要靠自己的能力了。”
他目光渐渐凝聚起来,道:“无论如何,在这武林之中,毕竟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而凌烟阁阁主的位子,也只有强者才能胜任。”
身在江湖里数十年,独孤凌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这其中的规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乱世之中的江湖,就更是如此,所谓英雄美人的传说,不过是用来掩饰腥风血雨的华丽外衣。真正的江湖,就像深不见底的沼泽,一旦踏入,就再难以全身而退,没有回头路可走。
善良和正义往往得到的回报少,被利用的多——就像曾经的自己。
只是他不知,这样的江湖,究竟是谁的悲哀?
岳君霖依旧注视着远处的山峦,似是不经意地提了句:“你如此担忧侯辰去南疆,是否还是未能全然忘却?”
独孤凌风离去的身影重重一震,良久,才回答:“忘却了又怎样,未能忘却又能怎样,弟子只知,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
“是吗?”岳君霖淡淡一笑,不再多言。俯瞰山下,深不见底的峡谷里雾气茫茫。来时的路已经被云雾所遮掩,遥远的仿佛那再也回不去的昨日。
〈第一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