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暮云浓重，千泠雪清清嗓子，打破了僵局:“好啦好啦，浩然也是迫于无奈才这样的。不过他也说了，廖师姐在八岭山的时候，就已经被大师哥救下了，有大师哥在，廖师姐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提起洛枫，千泠雪眉目之间俱是自豪。身旁的荆楚歌瞥了瞥她，亦不言语，只是轻嗤了一声。

见五师姐开口，灵飞宗的小弟子们也纷纷附和道，请夏师兄放心之类云云。虽然他们这个大师兄平日里独来独往，从不爱与众人接触，但是他的武功人品，还是有口皆碑，令灵飞宗的弟子心悦诚服的。

“那就好。”夏侯辰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事，问道，“此次你们师姐下山，可曾得到师傅和师尊他们的准许？”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半响，还是三师弟左辞开了口，缓缓道：“师姐是趁着师尊他老人家闭关，两位宗主受邀去少林做客的时候，私自下山去寻你的。”

左辞没再说下去，四师弟韩行复亦是讷讷道：“师傅和师尊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

夏侯辰扶额，挥了挥手：“你们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了。”

“师兄，怎么办，按照门规，二师姐是要被逐出师门的……”逍遥宗的五弟子林柏仁犹豫着对夏侯辰道，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神色。

夏侯辰一摊手，“还能怎么办？左右不过是老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呗。”

他回过身嘱咐韩行复，语气沉痛：“行复，快去把我以前常用的那条白绫拿过来，对了，预备好跌打损伤的药。”

“师兄放心，我这就去办。”得到夏侯辰的吩咐，韩行复忙道。

“哦，还有，笔墨纸砚也要备好，到时候如果要抄书，记得帮我分担一点。”见韩行复要离开，夏侯辰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等韩行复走远，夏侯辰又回过头，叮嘱千泠雪，“小五，你们灵飞宗离虎啸崖比较近，万一师傅罚我上崖思过，记得给我送点心。”

想了一下，他特意强调了句，“要肉的，以前禁闭那会，厨房连点油水都不肯在菜里多放，差点没把我给熬死。”

“放心吧。”千泠雪点点头，道，“这回你是因为廖师姐被处罚的，我一定会记得的。”

“我也是！”秦浩然也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这就去把爹娘寄过来的吃的都拿出来，表哥你不用担心，只要有我的，绝不会少了你一份。”

得到众人的承诺，夏侯辰放下心来，望着师傅独孤凌风的住所，语气里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色彩，道：“你们都先散吧，我这就去求师傅。”

刚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对荆楚歌道：“改日我再找你喝酒，洛枫如果给你传了书信，记得和我说。”

荆楚歌“嗯”了声，暮色黄昏下，看着夏侯辰远去的背影，众弟子莫名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觉。果不其然，荆楚歌默数三下过后，夏侯辰“师傅——”的呼号声传来，一声比一声凄厉，扑棱棱惊起林间无数飞鸟。

在夏侯辰扯着嗓子号了几回过后，随着“啊”的一声叫喊，伴随着瓷器落地的声音，以往在凌烟阁重复过无数回的情形，再次上演。

韩行复带着药酒和白绫匆匆赶来，经过荆楚歌身边时，还被地上的砖头绊了一下。荆楚歌无奈摇了摇头，带着千泠雪和秦浩然等人离去。

逍遥宗宗主的房里，在夏侯辰即将要把头伸进白绫套成的环中时，独孤凌风终于一挥手，呵斥道：“还不快给我滚下来。”

夏侯辰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也不说话，只是觑眼瞧着独孤凌风。

“廖映染现在不在凌烟阁，等她回来再做处置。至于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房里闭门思过，抄《道德经》一百遍，抄不完别想吃饭。”

见师父语气松动，夏侯辰迟疑着道：“师尊那边……”

“我自会去求情。”独孤凌风不耐烦地瞪着徒弟，“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久久不归导致的，映染此番私下山门也算情有可原。”

夏侯辰松了口气，连忙跳下凳子，跑到独孤凌风跟前给他揉肩捶腿，讨好卖乖，“就知道师父最疼我们了。”

“给我滚去抄书，明日抄完我要检查。”独孤凌风打开夏侯辰的手，“别想着让行复和左辞替你分担，要是让我发现，加罚三百遍。”

夏侯辰“啊”了一声，哭丧着脸，他正要出门，独孤凌风又叫住了他，“给我回来。”

夏侯辰闻言驻足，独孤凌风扫了他一眼，道：“把这里给我收拾干净了再走。”

“……”夏侯辰默默看了看遍地的碎瓷片，还有房里东倒西歪的椅子案几，心里顿生萧瑟之意。

等夏侯辰打扫完一地的狼藉，从独孤凌风房里出来时，天色已晚，星光熠熠，皎皎的月色宛如水银泼地，照得他的一袭素服都泛出微光来。

“师兄。”在门外等候多时的三师弟左辞走上前，唤了他一声。

“我没事。”明白左辞是在担心自己，夏侯辰对他笑了笑，“师傅这次还好，不过罚我抄书而已，只要染儿没事，抄他个几百遍又何妨。”

“那我就放心了。”左辞微微颔首，又问夏侯辰，“需要我帮忙吗？”

“别。”夏侯辰赶忙一摆手，“师傅说了，你和行复只要帮忙，我就得多罚三百遍。”

“对了。”夏侯辰问左辞，“你师姐在山上的时候，可曾接到我的书信？我一连写了好几封，都不见染儿回信，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才回过我几次，之后就杳无音讯。”

左辞摇头：“我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师姐正是因为后来没有你的消息，情急之下才私自下山，去寻你的。”

“这就怪了。”夏侯辰眉宇微皱，“我明明每隔十天都会写信报平安的啊，若说她下山以后接不到情有可原，可在凌烟阁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和我失了联络呢。”

“师兄不必太过担忧。”左辞静静开口，“灵飞宗的荆师兄已经传信给洛枫了，相信不日他便会带着师姐平安回到凌烟阁。”

“但愿如此吧。”夏侯辰微叹了一声，月色如水凝波，他抬头看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仿佛将它当作了某个人一般，痴痴凝望。

寒花疏寂，深秋的早晨，浓霜铺满了大地。

夏侯辰秉烛待旦，总算将师傅处罚的一百遍《道德经》全部抄完。他揉揉酸痛的手腕，丢开笔，往床上一倒。

“也不知染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嘀咕了一句，拉过被子，打算好好睡一觉，再去找师傅独孤凌风。被子被他拉来的时候，上面的行李包袱随之散开，一个东西突然滚落了出来，凝神一瞧，原是枚金线刺绣的锦囊。

看着那锦囊，夏侯辰皱了皱眉——他记得自己之前在西域收拾东西的时候，并没有带这样的物件呀。

他捡起那枚小小的锦囊，打开一看，里面竟装着他寻找已久的天山雪莲！

凝视着锦囊里的雪莲，夏侯辰不由得抬眸向窗外看去，天边薄云宛如游丝，心里隐隐约约浮现出某个红衣的倩影，却又不敢肯定，就像柳絮，被风轻轻一吹，转瞬弥散无形。

天已破晓，霞光万丈，凌烟阁里的弟子像往常一样开始了平日的功课，一派忙碌而有条不紊的景象。现在还是徽宗宣和年间，谁都没有预料到今后发生的一切，江湖表面上起码还是风平浪静的。

然而，平静的表面之下，却隐隐有暗流此起彼伏。当这些暗流掀起惊涛骇浪的一天，个人的悲欢离合，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

——乱世，不仅是男人的乱世，也是女人的乱世。昔年策马风流，转瞬只剩青冢独向黄昏。

大时代的背景下，人人命如飞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