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真像火烫的辣椒水,坦荡荡的街上,没有一块荫凉地。
一辆银色宝马v5,一路飞驰,在车流中如同一条敏捷的游鱼,穿梭自如。
沐小青的驾车技术可谓炉火纯青,带着几分女子不曾有的凌然霸气,以前在清华读本科的时候,就经常开着一辆经过大修大改的雪佛兰出入校园,到了周末晚上就跟一帮京城子弟在三环、四环飙车,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跟警车玩猫捉老鼠,因为这事,她不知被爷爷关禁闭了多少回,可没几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重新再犯。
车上的轻音乐很柔和,似潺潺溪水。
饱得不停打嗝的萧云坐在副驾驶上昏昏欲睡,双手交叠抱在胸前,脑袋开始“钓鱼”。
“喂。”沐小青忽然喊了一声。
“你叫我吗?”刚刚准备与周公会面的萧云霎时苏醒过来,揉着黑亮双眸,疑惑问道。
“这难道还有其他人吗?”沐小青冷冷回了一句,将波光潋滟的冰美人风范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云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这妮子还真是难伺候,嘴角扯起一个苦闷弧度,轻声问道:“有事?”
“在我进入清华大学的那一年,我爷爷曾经跟我讲过这样一句话,令我如沐春风,他说:在我们中间,有些人像墨水,有些人像纸张。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黑的话,有些人就成了哑巴。若不是因为有些人是白的话,有些人就成了瞎子。”沐小青淡淡道,记忆瞬间坠入了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个心比天高的女生戴着一顶鸭舌帽,拖着一个行李箱,缓缓走进了那扇举世闻名的清华门。
“你是在讽刺我吗?”萧云又要摸鼻子了。
“历史不能长久被欺骗,正像民众不能长久被欺骗一样。古城区的商业改造绝不是一项民心工程,我并不要求你成为墨水或者纸张这样传业授道解惑的师者,也不奢望你去充当力挽狂澜的救世主,但起码不要妖言惑众,使别人成为哑巴,或者瞎子。”沐小青言之凿凿道,上帝或许是高明的,在设计男女之间的感情时,有倾慕,也有厌恶,显然沐小青对萧云就属于后者。
“你在替古城区的那片古建筑击鼓鸣冤吗?”萧云扬着如刀双眉问道,那抹微笑清净如竹。
“是又怎么样?”沐小青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听到自己这么一番严厉措辞,还能笑得出。
“没怎么样,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萧云轻笑道,温柔而醉人,没想到这妮子也有可爱之处。
“我虽然是邀请四爷出席奠基仪式,但我也有我自己的道德底线,拆迁古城,就是对宁州历史的一种犯罪,不像某些人,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沐小青冷哼道,不懂他的那抹笑容为何突然如此的柔情万千。尽管她答应了南宫青城去邀请黄四爷出席奠基仪式,但并不代表她接受南宫青城所说的创造历史那一套,她有自己的历史观,只不过在爱情面前,她选择了妥协而已,可她还是对这个项目深恶痛绝的。
“我还以为你很认同我的说法。”萧云轻声道,那抹笑意却更浓了,明媚得如头顶上的烈日。
“哼,想让我跟你同流合污?白日做梦。萧云,你是四爷的干孙子,不管你意没意识到,你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的,讲任何话都要三思而后行,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没资格去说你什么,但作为朋友一场,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你能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某些人,也能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但你不能在所有的时候欺骗所有的人。”沐小青淡淡道,打死方向盘,开始驶入环城高速。
“受教了。”萧云嘴角微翘,然后降下车窗,这次连询问都没询问她,就直接点燃了一支软包中华,默默抽了两口之后,才说了一番沐小青根本没法体会的话,“我不知道我现在做的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而当我终于老死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些。所以我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每一件事,然后等待着老死。”
沐小青皱了皱黛眉,并不是因为抽烟,而是他这番话有点过于沉重,瞥了他一眼,欲说还休。
“很巧合的是,曾经有一个拄着龙头拐棍的老人也对我说过一番话:历史多么无情而又有情,不能遗忘每一个对历史的贡献,也不宽容每一个对历史的障碍。我一度很迷恋这句话,也自以为能够为了这句话去赴汤蹈火,等一路走来,才发现,历史不过是胜利者的宣传罢了,维护历史,或是创造历史,都在于你怎么看,维护了,却遗忘了,还不如创造了,而记住了。宁州古城的商业改造得到了大多数市民的支持,出来反对的终究只是沧海一粟,能够掀起的风浪有限,还被讽刺吃饱了撑的,这说明什么?说明现阶段人们对历史的不尊重,对经济发展的超常规追求。要想真正保护好这片古城,首先得让宁州市民尊重历史,正视历史,推崇历史。”萧云平静道,右手枕着车窗处伸到外面,香烟夹在指间,随风燃烧。
沐小青黛眉皱得更深了,这是她从未听过的理论,思忖了一阵,轻声道:“是这样的吗?”
“至少我认为是这样。”萧云微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去行动,唤醒一些人?”沐小青下意识问道,话音刚落,她自身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只是一株微不足道的狗尾巴草,何德何能呢?”萧云轻轻吐了一个烟圈,烟雾缭绕随风而散。
“要是加上我呢?”沐小青侧脸看向他,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竟然就赞同了他的那一套说法。
“小心开车。”萧云指了指前方,微笑着提醒道。
沐小青吐吐舌头,连忙将视线转回去,打左转向灯,超越了一辆开得慢如蜗牛的大货车。
“开车技术不错。”萧云弹弹烟灰。
“别扯开话题,说回刚才古城的事。”沐小青认定的事,往往会孤注一掷。
“没什么好说的,我没那能力,你就别瞎操心了。”萧云修长手指轻轻揉开眉头。
“为什么?”沐小青不解道。
萧云眺望远方,显得深邃莫测,说了句难懂的话:“医生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