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住在一个老小区里,没有电梯,最高楼层才是六楼,和市中心日新月异的城市进化不同,这里的时间像是停止在世纪初的时候,相当程度地留有了过去的闲适气氛。踏上居民楼的楼梯,仿佛是正从学校返回家中,手中还揣有一袋炸鸡那样的感受。
这种再平常不过的寻常生活,令韩露觉得有些恍惚。
而且——
这根本完全在她的想象和计划之外!
说好的许浩洋自己回家,她直接去住酒店呢!
但总而言之,事情莫名其妙便发展至这一局势,她只得跟在许浩洋和许父的身后,踏入了他家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花瓶。
是的,花瓶。从窗根下到墙边,从走廊到床头,全都是插满了假花(似乎还有一部分真花)的花瓶。
韩露一时不知道怎么下脚。
旁边的许浩洋,也是明显露出了一副我的亲娘祖奶奶的表情。
“我妈……”他说,“我妈有个爱好,特别爱买假花。”
韩露看着这一屋子的姹紫嫣红,勉强笑了笑,说:“挺,挺好的。”
“对不起啊。”他说,“我知道是有些唐突了。但是其实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也确实想——”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个套。”韩露马上转过头来看他,“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是个套。”
“不是!”许浩洋赶紧撇清,“真不是!”
“……”
就和许父端上茶来同时,许浩洋的妈妈也从厨房里擦着手走了出来,刚刚大概是因为厨房的锅碗瓢盆相撞的声音太大,让她没有听到外面的对话。在看到儿子和他的搭档同时出现在自家客厅里时,这位母亲的表情马上凝滞了。
然后变成了不知道是笑还是惊的表情。
“韩、韩、韩、韩、韩……韩露?”
“……是,是我。”
“哎呀我的妈呀你这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现在穿得跟个什么似的我怎么也得去门口迎接一下这这这……”许母连声惊叫,又在围裙上使劲把手擦了几回,对韩露伸出手去:“能握个手吗?”
“我妈是你粉丝。”许浩洋小声说。
不容韩露挣扎,这位母亲马上抓住了她的手。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她连声感叹,然后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赶紧问:“怎么样?我儿子没拖你后腿吧?”
“没,没有。”
“真的啊?我跟你说你别不好意思,真的,如果我儿子拖你后腿的话你就……”
她抓着韩露的手不放开,这时,许父从她旁边经过,进厨房里去接热水冲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别抓着人家手了,她是咱儿子的女朋友,以后有的是机会抓。”
“啊?”
许母似乎一时不知是要抓得更紧还是要放手,几经犹豫,最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手。同时狠狠地看了一眼许浩洋——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妈咱能不能不这样?”
“不能!”许母瞪他,“你墨迹个球?还不赶紧拿巧克力拿坚果去!”
“……我又不知道你搁在哪了!”
这对父母也是对活宝,但是,这吵吵嚷嚷的环境,反而让韩露放松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几年来好像经常遇到这样的场面,有的事她在想象中觉得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但是,当这件事就在各种因素的作用之下被推到她面前时,好像一切也没有那么大不了的。
可能,她就是需要一个外界的力量来推她一把,把她硬是推进一个新的环境,新的状况之中,让她在里面呼吸,适应,然后在反复的挣扎之中,把自己变得更加完整。
她现在隐约意识到了这件事。
许浩洋的父母并未对韩露说什么让她尴尬的话,只是拉着她闲聊了一些有的没的,稍微敏感一些的话题,则是全体一个字都没有多谈。
他们一直是懂得分寸的人。
之后,许浩洋父母二人走入厨房做饭,许浩洋则带韩露去了他的房间。
房间不大,不到十五个平方,墙壁漆成小男孩喜欢的浅蓝色,房间里面堆着他学生时代的书、电脑、篮球、钢琴和极多的乐谱。这些东西似乎都保留着他少年时的样子,然后,他离开这里到北京去,这么多年后,这些东西都还留在这里。
这都是韩露不知道的部分。
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和她无关的部分。
她留意到了写字台上的相框,那里放的是许浩洋第一次拿世青赛冠军的照片。里面是许浩洋,刘伯飞,还有——
那个名字和那张脸,明显让韩露不快起来。
许浩洋马上意识到了她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被他们几次刻意忽略,但终归必须要谈起。
不谈起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总会有个东西卡在其中,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出去走走吧。”
许浩洋说,“一起去我的第一个冰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