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廷源确实在赛后找到了刘伯飞,将前一晚他对许浩洋说过的话对刘伯飞说了一次。他说得还是很含蓄,但刘伯飞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也想起了在国内大奖赛开赛之前,许浩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关于那些微不足道的意外,可能演变成的东西。
另外,他手头确实还有江心的合同需要处理,两个商业合作作废,这让他其实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这个时候,芬兰杯也开赛在即,在这场B级赛上,刘伯飞是在韩露转双人复出后第一次没有跟队,而把这项任务交给了孙教练。
刘伯飞留在国内,他需要与王西明再交涉一次关于王柳的出路的事宜,在这么在国外漂下去,性格软一点就残,硬一点的就歪。这两个孩子虽然不是他收进来的,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受了个伤就面临拆对和出国,未免玩得有点儿大了。
人生固然艰难无解,但是,能少一点麻烦,最好就可以少一点麻烦。
这一次的芬兰杯,国内派去的除了韩露和许浩洋这一对需要从零开始累积积分的搭档之外,还有两个单人滑的小将,一男一女,之前没怎么出过国,两个人就到哪儿都咋咋呼呼的,韩露在一旁听得脑仁都疼,又不好直接开口骂人,万一破坏别人兴致影响了发挥就不好了,她就只能忍着。
他们在大巴上,两个小孩一边看视频一边大呼小叫,韩露把头抵在玻璃窗上怀疑人生,许浩洋在旁边戳了戳她,她回头,看到他递过来一个耳机。
耳机里的是电子乐,比较活泼轻快的,她之前没怎么听过,但在陌生的土地上突然听到,却意外地觉得不坏。
因为两个人同享一对耳机的缘由,他们难能地离得很近。于是韩露的余光便看到许浩洋的侧脸,年轻的男孩子干净流畅的下颌骨线条,以及头发稍长了一些的鬓角。
他长得是很好看的,尤其是这种安静的时候。
在车上闲谈时笑起来的话,莫名地会有一种周围的空气都一下子随着这个笑柔软下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很陌生,但是,这让她觉得不坏。
这次在芬兰的B级赛,对她来说有点像是一种难得的休闲时光,在过去,她不太会有这样的时间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她的每一天看起来都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每每的偷闲,都会让她觉得焦虑。
但是这一次,她的内心却是有种难得的,奇异的平静感。
尽管对于她还并不是那么熟悉的双人滑比赛还是会紧张和不安,但却并不是过去那种糟糕的,让人失眠的,想让人尖声大叫的焦躁。
她隐隐地,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
大巴距酒店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在车上睡着了。在梦中,她发现自己站在楼顶,脚下的城市像是黎明,空气还未被汽车尾气污染,带着些微的潮气。
她平静地向前走,在楼的边缘站定,看到下方铺满了白色的充气垫子。
垫子升得很高,差不多有了接近楼体一半的高度。
她认为自己可以就这么跳下去。
这个梦有些奇特,让她睡得过沉,最后被身边的搭档叫醒,甚至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她立刻觉得局促起来。但好在许浩洋一句话都没有多问,他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收回自己的外套和耳机,下车走入酒店,在两个人分别进入不同的房间之前,礼貌地让她好好休息。
她忽然想起来这似乎是他们的第一次长时间的单独相处,没有刘伯飞挡在中间,也没有张磊在旁边插科打诨。于是他们的话便比平时更少。
她之前并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其他人的关系,没有想过“和其他人交流”“理解其他人”也要算作她人生的一个必修课。当她发现她需要有意识地去“理解”她的搭档时,心中充斥着的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
在备战芬兰杯的这些日子里,他们除了动作上的磨合之外,更多的是把心思放到了对音乐的理解的交流上,自己是如何理解某一段旋律的,另一个人又是如何理解的,这些原本是内心相当私密的,还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感,然而,他们必须要将它们摆在台面上来谈论。
许浩洋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她从他的言语和神态中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在对音乐的探究和编舞上表现出来的灵感和天赋,大概就是凭依于这种敏感的天性。他能够从一首乐曲中读出比乐曲本身传达的还要多出更多的东西,也可以依据不同方向的诠释编出不同风格的步伐。
虽然说选手也会参与到编舞中,但韩露承认,这不是她的长项。她过去在做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临场改掉刘伯飞和艾米商议好的步伐,只不过因为它的效果很好——观众也很期待,就好像期待歌手在舞台上飙高音一样——于是她在成功当中顺理成章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在现在,她虽然不会承认自己过去的决定有什么问题,但她也必须再度承认,许浩洋的编舞非常优秀,假设即使回到她的单人时期,若由他担任她的编舞老师的话,她甚至有可能没有办法像她习惯的那样修改掉已经编排好的动作。
不过,她觉得很意外的是,在他过去的节目录像里,却没有见到过这种水平的编舞。
而且,她确实觉得,他就像是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什么信心一样,在谈论自己想法的时候,多少带着一些怯意。这刚好和刘伯飞之前在国内大奖赛对她说过的话对应上了,她无可奈何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所以……她想,要怎么鼓励这个小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