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在我手里睡得熟熟的,一到床上就清醒了,床上长了刺?你磨了我几多个通宵啊!是我前世偷了你的爷娘买了,上天遣你来报仇的?”颜永农骂着。
凭你骂也好,唱也好这孩子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站着一动也不动。
“哎,几多不眠之夜都熬过来了还怕今夜熬不过?”气得要命而又得不到安慰的颜永农这样自我安慰。这真是打不得的苦哇,若是自家孩子早就几巴掌扇下去,打你个青蛙不认识乌龟。
夜很深了,颜永农怀里的孩子睡着了。只要不把他搁床上,哪怕在他耳旁放炮、打雷也惊醒不了他。可是颜永农完全没有一丝睡意,真是怪事,在孩子吵得要命的时候,他蹲着要睡,坐着要睡,站着也要睡。这时静下了,可以坐在有靠背的床上靠着美美睡上一觉了,偏偏又睡不着。颜永农原就有个不好的习惯,每到鸡宿笼的时候瞌睡来得猛,这时王工(最要紧的功夫)都要落下把这顿瞌睡打了,等过了这会儿瞌睡过身了,再怎么安静的环境,怎么舒适的床铺也不能为他催眠。
他真想睡上一觉啊,因为明天回家的路太长,下车后还有一大段只有骡子、马这种交通工具才可通行的山路要靠双脚走,加上这孩子绝对走不了这么远的路,还得要他背,所以他要养精蓄锐。
然而失眠这种情况是急不得,怄不得的,越急越怄越睡不着。
他用了几种催眠术都不见效。先是眯着眼睛抑制大脑不去想任何事,使脑子里行成一片空白。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几秒钟,马上丰富的思维来捣蛋了,于是思绪野马天南地北横冲直撞,天啦,想得头顶都痛。他把头甩了几甩,仰着头,瞪着眼望着房顶上的横梁数着横梁的根数:“一、二、三、----。”顺着数过来,反着数过去,没数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可还是睡意全无。
他脑子里这时想得最多的还是这孩子。这孩子不能算一个乖孩子,小嘴巴一点儿也不甜,平时撬开他的嘴都掏不出一个字,用磨石也压不出一个屁来。即或说句什么话不是呛你的肝就是呛你的肺。动辄厥着嘴,苦着脸。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稍有不顺惹发了他的犟脾气,你再叫他“爷”也别想哄好他。就是这么个孩子,摊上别的人早就没耐心跟他拔了,早就把他送走了。不知冲了么鬼,颜永农就是合得他,本来有一千个借口一万个理由可以卸掉这个包袱的,可就是舍不得把他送走,总是千个借口万个理由留下了他。
刚捡到他时颜永农跟所有拾金不昧的人一样真心实意地要物归原主。把替孩子找到家人当成是自己的责任、义务,因而尽心尽力地去做。通过几个月的接触颜永农对这孩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习惯于牵着他的小手,习惯于将他抱在胸前,习惯于背他在背上架他在肩上。刚开始帮他找家人时兴致高昂,一出门就巴不得碰上他的家人,毫无结果回来时有些灰心。慢慢地带孩子出门高兴,带孩子回来时也高兴。再后头,不是很乐意出门了。可能是不愿做无用功不愿浪费感情浪费力气吧。不可否认舍不得这孩子离开是另一个原因。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心扑在这孩子身上,一天到晚都跟着孩子粘在一起,特别是在城里的这一个月多月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相依为命,他们间的感情已非同一般,差不多胜似亲人。颜永农把自己女儿丢在一边,忘到脑后,养了五、六年的女儿居然抵不上只养了四、五个月的外人了。假如这两个孩子都掉进水里,他先救的肯定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已经钻进他体内,溶入他生命中,成了他的心肝,跟他骨肉不分了。
在鸡叫的时候颜永农似醒非醒一会儿,说他迷糊吧,外面气笛声可明明白白听到了,说他清醒吧,清醒在梦中:他牵着孩子走在大街上,迎面走来一男一女两人。女的跑上前:“这是我的孩子,还给我。”颜永农连忙抱起孩子:“我完全不认识你们,凭什么说这孩子是你们的?”他又转向孩子问:“他们是你父母吗?”这孩子好象也不认识,眼睛在那两人身上移来移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忽然那男的上前夺了孩子就跑。
“坏蛋、两个坏蛋,抓坏人哪。” 颜永农竭尽全力叫喊。可是声音给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他的脑袋被闷得像个冲足了气的随时要爆炸的气球。他使劲地提脚去追,可是脚上的筋好像被抽光了完全提不动,他全身紧绷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抢走了。读者不可能体会到他当时的感受,他的肉像被割去一块,他的肝像被切下一列,他的心像被摘掉,剩下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血肉的空壳子僵在那里。
一阵尖锐的警笛呼啸而过把他拉到现实中,他睁开眼环视四周,这才发现与刚才经历的场面不同。“我是在房里好好坐着呀,不是走在街上,也没有陌生人,而且孩子正乖乖睡在自己怀里。哦,谢天谢地原来是场梦。幸好是梦,若是真的我怎么得了呀!还不如把我的命拿了去。不,不能让这孩子离开。”他下意识抱紧孩子。
就在这一刻颜永农的想法全变了:“再也不替这孩子找父母了,我就做他的父亲,让他成为我的儿子。”这个念头一经在心里产生,心中的顾虑、担心、恐惧随之而来。他害怕失去这个孩子,担心孩子的亲人忽然出现。脑子里构造的孩子的模糊父亲的影子一出现他的神经紧绷全身肌肉筛僵心脏缩成一撮。他得带孩子尽快离开这人多的地方,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拖木埂那深山沟才是最安全最隐蔽神仙都找不到的地方。是的,赶快回家去!
颜永农两眼紧盯着窗外终于派来了第一缕曙光,这时老板也起床开门。颜永农背起孩子千恩万谢和老板告别,老板包了一大包面包另五十元钱相送。颜永农只收了面包,无论如何不肯收钱。他说:“我们够麻烦你了,你对我们太好了,叫我受当不起。你我相隔太远以后难得有机会还你的情份。”
“莫说些我不爱听的话,你不是做好事也不会走到这里来也就不会吃这么多苦,自然就没有你我的相识。还是那句老话‘见面三分情’,何况我们都结为朋友了?为了朋友两肋可以插刀,这点小惠算得了什么呢?”老板说。
“这份情太重了,都是我在受你的情 ,你得不到我一指甲瓣儿好处,你又不欠我的。我吃你的,宿你的,又拿你的,够多了。你让我下辈子变猪来还呀?这钱万万不可收。”
“还说是朋友,说来说去还是没拿我当朋友看,尽说些见外话。本来我帮你就没想图你报什么,这点小钱帮不了你们什么,看你们出来这么久身上穿的衣服破了,脚上穿的鞋子穿孔了,你们就一人买身衣服想留个纪念。”
“的确是受之有愧。”颜永农还是推迟。
“就这样好了,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会做有赚头的生意,这钱就当我一项小投资吧。我相信自己的眼力,这孩子终究不是山中之物将来有大出息,说不定这城市还盛不下他呢!而且我相信你们是有情有义的人决不会忘了我,我就赌一把,等过十年二十年再连本带利回收。不过我有个请求,在没找到他父母之前你要好好培养他,多多送他读书,切莫耽误了他。”
“大哥,我现在除了说不要本的‘谢谢’外无以为报,我一定把你的话谨记在心,尽全力培养他决不辜负你的期望。”颜永农说这句话已经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