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婶踩着雪进来,先去厨房忙活,很快两个人便听到舀水声,还有烧火声。
沈烈:“我先起来,你再躺一会。”
冬麦爬起来:“我也起来吧。”
说着,开始穿衣服,冬天天冷,得穿棉袄棉裤,可她肚子大了,穿衣服却有些难,沈烈便帮她,最里面是秋裤,秋裤是沈烈特意从陵城买的好料子,很柔软舒服,外面则是羊绒裤,比一般的棉衣还要保暖。
穿好了后,他细心地帮她系好腰带:“好了,等会出去,记得戴上围巾,别着凉了。”
或许是因为昨晚上跑了一趟医院见到了那么惨烈场景的缘故,对自己的妻子,他就格外珍惜。
日出日落,四季轮回,时代轰轰烈烈地变革,人心浮动,谁不想着挣钱致富,一个劲地往前冲,有得也就有失。
人可以足够强大,却又过分脆弱,一个意外而已,胳膊就没了,留下一辈子的伤残。
他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改变不了所有的人,只求竭尽所能,问心无愧,但对自己的妻子,却会想着,加倍地呵护,一辈子平顺安康,别出什么意外大差错。
很快饭做好了,简单的饭菜,两个人随意吃了,王二婶自然叨叨起来昨晚上的事,说是王瓜月家去林家闹腾,说是如果他们家闺女出事了,和他们没完。
昨晚林荣棠没回来,王秀菊气得和王瓜月家吵起来,最后又被打了。
“出了这种事,孙红霞倒是不见蹦跶了,人不知道躲哪里去了!”王二婶纳闷地道。
冬麦听着,还是有些担心自家:“回头你再和咱家梳绒的说说,严格一下操作规范,可千万不能出事。”
挣钱固然是好,可如果因为这个,断送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那怎么着自己良心都不会安宁了。
沈烈点头:“我知道,你昨晚上让她们先停了机器,这个做得挺好,我估计她们说是没事,心里还是受影响,需要缓一缓。今天我过去,把咱家梳绒的都叫过来,我给她们做做思想工作,也让她们休息一天。”
冬麦:“是这个理。”
当下沈烈出去,先找了刘金燕和胡翠儿,又让她们分别通知了,大家都过来沈烈家,进了屋里,冬麦给大家倒了橘子汁水喝着,一人捧了一杯,或者坐在炕沿上,或者拎一个小板凳坐着,大家一起听沈烈说。
沈烈便说了昨晚上的事,又说了王瓜月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疲劳上共以及操作不规范:“我特意去看了他家梳绒机出事时候的情况,应该是她们的开毛工作做得不好,一团毛卡在那里,她自己用手去拽,没拽动,机器滚动,就这么卷进去了。”
刘金燕一听,忙说:“我们肯定不会干这种事,平时我都经常和她们强调这个。”
其它人也都点头:“这哪敢呢,这不是闹着玩的。”
如果这样干,被发现了,可能就要算一次违规,沈烈这里管得严,违规要罚钱。
沈烈自然满意,之后又将那张写满了规定的纸拿出来,要求大家回家念三遍,争取全都记住,又让大家放轻松:“只要我们一切按照操作规范来,不可能出这种事。”
其实在场的,也有担心的,心里没底的,现在听了沈烈的话,就吃了定心丸了。
人活着,哪能不出什么意外,去地里干活还有一头栽倒在坑里摔死的呢,反正就是按照规范来,就不会出事,别人出事,那是他们没规范。
胡翠儿有些叹息:“当初瓜月如果在咱这里干,至于吗?为了挣钱,这真是命都不要了!”
在场其它人则是有些唏嘘和后怕,其实平时,多少有些无奈,一天八个小时,干活一点不累,没那个拼劲儿,现在呢,都老实了,知道那样拼着不行了。
和大家伙聊过后,沈烈心里也踏实了,让大家好好歇着,明天就重新开工,大家这才各自散去了。
冬麦:“回头你也过去我娘家一趟,和我哥提一下吧,可千万别出事。”
沈烈:“我知道,明天过去和你哥提。”
而此时的林家,却已经闹腾起来了。
孙红霞从昨晚上到现在,整个人一直是懵的。
她拥有的那些记忆,是结婚后的一年,她努力回忆了一番,那个时候沈烈做羊绒生意,没出这差池,沈烈是直接被人家给扣了,而林荣棠呢,林荣棠根本没搞羊绒啊!
但是她记得的,记得路奎军家一个亲戚搞这个,出事了,胳膊断了,后来闹腾起来了,人家不依不饶的,听说当时闹着还想把自己没了胳膊的闺女嫁给那家小子,要他家管一辈子!
孙红霞想起这个,整个人手脚都发凉了,她害怕起来了。
她发现自己闹着和沈烈离婚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根本就和记忆里的不一样,她被那些所谓的记忆坑了。
冬麦怀上孩子了,自己和林荣棠却一直没孩子,沈烈发财了,可是林荣棠做羊绒买卖却出了这种大事。
孙红霞浑身发冷。
这个时候,王瓜月家正过来林家闹腾,林宝党正和人家理论,王秀菊时不时插几句嘴,双方一言不合就要打起来。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孙红霞的耳,她脑子里拼命地在想着,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她再次想起来冬麦的话,冬麦曾经提醒过她啊!
她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可能,但是林荣棠说他要发财了,这让她高兴,让她期待,也让她选择暂时压下了那种怀疑。
现在,林荣棠遇到事了,她忍不住想了,怀疑的念头就在心里像野草一样疯狂地长,压都压不住。
她深吸口气,想了想,躲着那群闹腾的人,溜出去,之后骑着车子,偷偷地回娘家了。
她问过别人,打听了,那些细节的事,真得和别人的不一样,可是这么侧面打听,还是不够真切,她觉得得把这事说够了,还是得回娘家。
下午时候,雪又下大了,飘飘洒洒地落下,地上的雪已经老厚一层,一脚踩下去倒是能淹到人的小腿。
林荣棠从陵城回来了,回来处理王瓜月家的事,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林荣阳。
林荣阳回来,是想和王瓜月家讲讲道理,现在王瓜月的命应该是保住了,只不过右胳膊肯定没了,王瓜月家一听这情况,自然气得要命,根本不听道理,就是闹着要胳膊。
林家没办法了,请了村支书来,可村支书能怎么解决,人家闺女在你家干活出事了,你得赔啊!
最后村支书又叫了村里四个能说话的老人家,帮着调和,能怎么调和,无非是赔钱,林荣棠的意思是,赔三千块钱拉倒。
三千块钱,也是不小的数字了,一个工人家庭一年的工资也就大几百,三千块钱能买多少好东西,然而王瓜月娘自然不干。
她知道林荣棠这笔羊绒要发财,张口直接要两万。
村支书帮着劝了半天,最后王瓜月松口,说一万五可以,林荣棠当然不愿意,最多只给六千,双方僵持不下,没办法,等第二天接着谈。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林家后,林荣棠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子,雪已经停了,院子里是杂乱的脚印,家里的鸡缩着翅膀躲在鸡窝里,偶尔发出咕咕的声音。
他看到有一只麻雀瑟瑟地飞过,扑棱着翅膀,枣树上的雪便扑簌簌往下落,雪飘洒在他脸上,落在他的唇角,是凉的。
其实他打听过了,陵城别的地儿梳羊绒的,出了这种事,一般也就是赔三四千到头了,就是这么一个行情。
但是现在他的问题就在于,王瓜月是本村的。
别村的,给个几千块,打发了,就没事了,但是王瓜月这种本村的,她知道你挣了钱,她就想多赖点钱,如果不给她们满意的钱,她们有的是办法膈应人。
但是给一万五,太多了。
他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挣了两万块,这次本钱投入了不少,还从孟家那里借贷了一些,一下子抽出一万五,他去哪里挣?多少活都白干了!
这时候,王秀菊和林荣阳林宝党回来了,王秀菊骂骂咧咧的,骂王瓜月娘不要脸,
林荣阳无奈:“娘,你先别说了!好好商量下这事怎么解决吧。”
王秀菊:“能怎么着,无非就是给她钱,咱缺钱吗,咱不缺!”
林宝党突然怒了:“你给我闭嘴!”
王秀菊:“我咋啦,我凭什么闭嘴?刚才和人家吵架的时候,你咋不说——”
林宝党一把拎起旁边的扫帚:“你再嚷嚷,你直接滚,咱们离婚!”
王秀菊:“凭什么?刚才和外人吵,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倒是对我凶了,你个窝里横!”
林宝党一脸沉痛:“人家胳膊没了,你凭啥和人家吵吵,赔人家多钱不是该的吗?要我说,咱家就是挣的造孽钱,造孽啊!”
王秀菊:“你,你说啥呢,你疯了!”
林宝党黑着脸,指着王秀菊,又指着自己小儿子:“你们啊你们,还有点人性吗?你们还是人吗?”
说完,背着手,转身就走,之后大门哐当一声关了。
林宝党这一出,倒是把王秀菊吓住了:“这,这是傻了!这老头傻了!”
林荣阳皱眉,走过去,陪着林荣棠一起蹲在那里:“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这事打算怎么解决?实在不行,找孟家看看?”
林荣棠默了半响,僵硬地扯了扯唇,才道:“这点小事,至于找孟家吗?我们自己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人家凭什么扶持我们?你以为孟雷东是好说话的人?如果我们不好好干,你以为他还能利用我们对付沈烈吗?”
他咬了咬牙,盯着窗外:“现在我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想办法自己解决,无非就是赔钱,她们家就是要钱。”
林荣阳愣了下,他望向自己弟弟。
弟弟脸色苍白,颧骨削瘦,唇紧紧地抿着,一双眼睛幽深地让人看不懂。
他叹了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弟弟的性格,真是捉摸不透,说出来的话,真是够狠的,他这个哥哥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