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头是上将阶级章的中年军人走到周树人面前停下脚步,用温和清朗的声音说道:“你好。我叫祁睿……”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周树人就觉得自己的上司,罗达省省委书记是个很清楚该在什么时候玩弄小手段的人。作为韦泽陛下的长子,作为北美征服者的一员,作为摩托化步兵与装甲兵的缔造者。祁睿这个名字在整个欧洲上层的响亮程度仅次于韦泽。
“你好。”周树人连忙站起来与祁睿握手。
“我那边还有个空位。一起过去聊聊。”祁睿说道。
很快,两人就围绕着装甲兵在匈牙利的使用,以及欧洲的局面聊了起来。周树人原以为自己做政治工作,对军事家的帮助不大。和祁睿交谈之后,他发现政治和军事之间的分野并没有特别巨大。即便不知道第一线的具体作战,至少可以提供有关动员情况,动员的人员年龄、学历。向祁睿稍加询问,周树人才发现祁睿这个几乎立于军队顶峰的军人对军事的看法并不着眼于所谓的必胜。
“身为祖国的人真好。在匈牙利,我必须尽可能确保每一次的判断就能把事情引导向有良好结果的方向。上将您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您已经超越了胜负。”周树人感叹着。
“呵呵。”祁睿被逗乐了,“周书记,不是这样。我这么考虑只是因为我的职责范围并不是去获得某次胜利,也不是获得某种胜利,我的工作是让我们的军队整体拥有更高的胜率。如果你觉得我不在意一城一地之得失,那只是因为获得具体胜利已经不是我的工作而已。”
听到这话,周树人突然觉得恍然大悟。当兵、将兵、将将。面前的这位祁睿上将对自己的人生阶段有着非常明确的认知。周树人忍不住再次打量了祁睿一下,这位中年人冷静自制,从容不迫。交谈中能够准确把握问题的关键。更重要的是,祁睿整个人洗练简洁,看不出他有任何矫揉造作。
想到这个人的父亲是伟大的皇帝韦泽,马上就要到人事部接受问询,并且要正式办理退役手续的光复军军人周树人就觉得有些感叹。经历了革命战争,接受了革命思想的中国人其实是比较相信虎父犬子的。见到不愧其父之名的人才,周树人忍不住生出些莫名的感动来。
不过周树人毕竟也是个人才,至少已经摸到了将将的边缘。他很快收拢心神,认真问道:“祁睿同志。我想问问,就您对匈牙利的了解,您认为他们能够冷静自持么?我一直很担心这些祖上没富过的匈牙利人沉迷于自认为是大国的迷梦当中难以自拔。”
祁睿看着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青年,看着他脸上露出陌生又熟悉的表情。那是年轻人才有的表情,他们有野心有抱负,同样也因为经验不足而幼稚可爱,远没有到冷酷无情的程度。想到这里,祁睿甚至稍稍走了点神。他回想起了一些过去……
“你觉得你在匈牙利竭尽全力了么?”祁睿问。
“我知道有些问题我处理的并不好……”周树人低声答道。
祁睿微微摆手打断了周树人的话,“不,你未来的处理也一定不好。我只问一件事,在你不好的这个基础之上,你有没有把你最好的拿出来。这么讲,如果你的能力是100,你处理问题的时候拿出了多少努力?”
“……120分的努力。”周树人微微咬着牙答道。
韦睿微微点头,“我也这么认为。你这样的反应很多人都有。有一定见识,或者说咱们从小学的书里面已经把什么是正确,甚至怎么才能正确都告诉了我们。但是,但是!有人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我不这么看。如果没吃过猪肉,哪怕一天24小时和猪住在一起,不知道猪肉什么味道,就是不知道猪肉什么味道。别人的成功永远都不是我们的成功。我们想走上楼去,只能靠我们自己的腿。我其实觉得,课本里面不该光讲怎么成功,多讲讲希望成功的人是怎么失败的,多讲讲那些所谓成功的人是怎么对自己也没办法做出判断的。或许对读书的孩子们也会有帮助呢。”
听了这话,周树人觉得胸口仿佛被挪走了一块大石头。他在匈牙利苦苦支撑,经历了那么多明确的成功或者失败,若是说周树人还会生搬硬套,那也不至于。但是周树人发觉太多事情其实不知道成败,他只是知道构建那件事的理论基础有问题,可问题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因为这种构建的思路已经是周树人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理论与模型。他是没有办法像祁睿那样拿出摩托化步兵与装甲兵这样横扫天下的模型的。
周树人沉默了,祁睿也沉默了。优秀的年轻人让祁睿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过去。虽然伤口已经不复存在,祁睿回想起楚雪的事情,心中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二十年前老爹韦泽表示,只要祁睿点头,韦泽可以动用手中的权力让楚雪跟在祁睿身边。
二十年来,随着祁睿的成长,他对这段话的感觉一直在变化。现在祁睿发觉,自己的看法又变了。祁睿觉得自己未免有些自作多情,强行把自己当时的心情强加到自己老爹的语言里面。以现在的祁睿看来,老爹韦泽只是看到儿子因为失恋感受到了真正的痛苦,所以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而已。
所谓的种种情绪都只是祁睿的情绪,不管当事人到底多么情绪饱满,事情本身并没有任何情绪。
想到这里,祁睿突然决定要去南京看望父亲。同时也要去看望楚雪。不是以某种身份,也不是以某种特定的存在。祁睿想念楚雪了,也觉得能够接受见面时的一切。所以就去见见。
这不是什么事。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