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过这种极度悲伤与绝望,希望时间从此永远停滞的经历,就绝对无法理解萧云杰这一刻的感受。时间仿佛被百倍地放慢,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在他的耳朵中听到的,都是被拉长了百倍不止的画面与声音。
被子弹掀起的尘土,在慢慢向四周飞溅,萧云杰可以清楚地看到它们在空中飞行的轨迹,他甚至可以在瞬间判断出,这些尘土最终的落点。枪声依然在耳边回响,枪声与枪声之间的空隙,长得仿佛根本连不成一线,萧云杰在这些枪声中,似乎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赵志刚在射击时,每次扣动扳机那最细微的差距。
萧云杰在和燕破岳一起接受准军事训练时,曾经听燕破岳的老爹燕实祥说过,一个士兵没有在战场上亲自经历子弹从耳边“嗖嗖”飞过,心脏骤然收缩又猛地舒张的刺激,那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一名老兵,更不可能磨砺出在死亡逼近时,能够迅速做出反应的第六本能!
萧云杰一直不懂这些话的含意,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种感觉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这就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看外面的世界,什么都能看到,什么都能听到,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出来。
但是当死亡擦肩而过时,心脏在骤然收缩,整个人的专注力在死亡的压迫和极度悲伤下超越了极限时,那层把自己和世界隔绝起来的玻璃随之轰然炸碎。经历过这一切后,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但是萧云杰却清楚地明白,自己和几秒钟前的自己,已经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萧云杰自己也说不出来。也许,这就是赵志刚想让他们通过训练,真正懂得的东西。也许,这就是“以战练兵”的真谛。
但是,如果需要用自己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彼此真心对待,没有血脉关系,却比血缘更亲密的兄弟的命来换这种顿悟,萧云杰宁可他永远不会懂。
炸起的尘土飞溅到燕破岳的身上,溅到了萧云杰的脸上,燕破岳双手一伸,抱住那颗比篮球大四五圈,怎么也得有一百多斤重的石头,猛然发出一声声震全场的狂号:“你给我起来吧!”
燕破岳脚下的泥土猛然龟裂,直到这个时候萧云杰才知道,原来这块石头,并不止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在他们脚下的泥土中,竟然还暗藏洞天。燕破岳瞪圆了眼睛,他受过十年变态磨砺,已经堪称人形机器的身体,全身肌肉一起绷紧,一股只能用禽兽来形容的爆发力,猛然从他身体中爆破而出,在萧云杰目瞪口呆的注视中,燕破岳狠狠一拉,硬生生将石块埋藏在泥土中的部分像拔萝卜一样狠拽出来,然后双手一抛,就将这块长条形,等于两个篮球拼在一起。重量已经突破两百斤大关的石头,狠狠飞甩出六七米远,石头落到地上后,依然余势未消,又连翻了四五个滚儿。
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萧云杰的大脑足足当机了两三秒钟,直到燕破岳又用一记饿狗抢屎,狠狠扑倒在地上,他才如梦初醒。抬起手来对着自己的脸蛋就是“啪”的一记狠狠的耳光,然后再手臂回勾,用衣袖擦掉了眼角渗出的马尿。
丢人,丢人,忒他娘的丢人了!
到这个时候,用屁股想也知道,燕破岳这小子并没有中弹。
八一式班用轻机枪使用的是中国制造的7.62毫米口径五六式步枪弹,它的飞行速度每秒钟是七百三十五米,是音速的两倍多,赵志刚在三百米外射击,子弹飞行时间不到半秒钟,而声音飞行时间,大概有一秒钟,有这样一个时间差,子弹打中他们身边的土坡大概半秒钟后,枪声才会姗姗而来。
而燕破岳就是在最后一组子弹打中土坡,枪声还没有传来的时候,猛地跳了起来。在成功将石块甩开的同时,也将萧云杰吓了一大跳。
看着那块还在不断滚动的长条形石头,手里拿起一个新弹鼓的赵志刚瞄了一眼正在倒计时的秒表,一分钟,时间仅仅过去了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