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邑考毕竟是嫡长子,姬昌如何能没有半点怜爱之意?偏这孩子十分通透,姬昌只是将寻找散宜生这件事情交代给姬发,伯邑考立即就变了脸色,却是转瞬即逝,重新装作懵懂不知的样子。
但他越是这样乖巧,姬昌心中越是愧疚,只怪自己当时一时糊涂才会让太姒将长子养废了。但他又不能将太姒的心思告诉伯邑考,破坏他们的母子情分,只能沉默地承受儿子无言的怨怼。
但心里终究不舒坦,因而退朝之后姬昌竟是头一遭冷着脸进了太姒的院中。当时正陪伴在太姒身边的平妻殷氏看到丈夫脸色不好,连忙起身服了服,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姬昌与太姒。
太姒见丈夫面色阴沉,连忙沏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温温柔柔地问他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朝歌又来寻西岐麻烦,增加赋税?
西伯侯但见太姒温顺谦逊,就如她嫁给自己这数十年来的每一日一般,却是更加不能明白她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地对待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叹道:“夫人何以要那样对伯邑考,他可是我们的嫡长子啊!”
太姒面上一白,立即垂下眉眼,以袖子遮住自己的面容,哀泣道:“侯爷又何必问臣妾原因?为了侯爷安危,莫说是邑考,就是发儿、鲜儿、旦儿……这十个儿子的性命全部牺牲了臣妾也绝不顾惜!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邑考身为长子长兄,为孝为仁都是要担起这份责任的!”
姬昌料不到太姒竟然会这样说,一面感动于对方对自己的情意,一面又是想到太姒出身的莘氏一族,乃是前朝夏禹后人,亦是商王成汤妻族,实力非同小可,是西岐最坚定的同盟,不能轻易得罪。
姬昌思来想去,终于不能将过错全部怪罪在太姒身上,只能长叹一声,道一句伯邑考命中注定有此死劫,怪不了别人!
太姒见此才抹了抹眼泪,放下了衣袖,稍微靠近了丈夫一点。
那边,西伯侯夫妇冰释前嫌,再不提嫡长子他日殒身朝歌的事情,这边,浑然不知自己未来命运的伯邑考却还在为父亲的偏袒抑郁不堪,只是这番心情又不能对旁人说,只能独自抱了长琴走入侯府一处幽静之处,希冀着能在音乐声中淡化那份不甘与愁苦。
却是他刚将长琴摆放在膝盖上,就看到一个八岁儿童正站在不远处的青竹下,肩上停着一只绿毛雀儿,一主一宠皆是歪着头看他。
这儿童不是别人,正是姬昌所娶平妻殷姬的儿子,姬奭。
殷姬是先帝帝乙的同母妹妹,被帝乙嫁给了西伯侯为正妻。她本是帝王之女,身份尊贵,但是她父亲商王文丁杀死了姬昌的父亲季历,身负杀父之仇的姬昌根本不可能宠爱她。太姒又在她之前入府,与姬昌感情和睦,两人之间殷姬根本插足不了。种种原因之下,殷姬初到西岐时的境况可谓十分尴尬与难堪。
但是这个女人十分懂得审时度势,只安安静静呆在自己院落中从不声张,更不生事端,对太姒也十分恭敬,仿佛真心将她当做自己的亲人、长姐一般侍奉,连太姒都不禁常常在姬昌的面前赞美她的恬静恭顺,使她的日子渐渐好过起来,有了侯爷正妻该有的尊荣,甚至还意外地有了一个儿子。
姬奭的性情颇像他的母亲,有几分恬静,但是毕竟年幼,又是男孩子,调皮捣蛋的时候总是多一些,却不叫人讨厌,就是伯邑考那个最喜欢呆在一处安静读书的四弟姬旦被他打扰到了也不会露出厌烦的神色,反而会将他强拉到自己身边迫他读书刻字。
只是姬奭虽然讨人喜欢,终究因为血统的关系只空得一个嫡子的名分,别人说起他也只放在西伯侯一众庶子中作评论,并没有将他当做正经的嫡子看待。
这小子也很乖觉,从不为此与人置气,平日也都是和庶子混在一起,了不起就去纠缠四哥姬旦一会儿,却是从来没有靠近过伯邑考与姬发这两个身份最高的兄长。所以伯邑考才会对姬奭出现在自己面前感到十分惊讶。
他见姬奭只呆在不远处看着他,却是再不亲近过来,一双眼睛又直直地盯着他膝上的长琴瞧着,不由得心中一动,向小鬼头招招手。
姬奭也不娇作,一溜烟地跑到了伯邑考跟前,坐到他身边,抬头瞧着他问道:“长兄可是心情不好?”说罢便用手在伯邑考纠结在一起的眉头上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