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他一直是瘦高个儿,这时候身量未足，更加轻盈灵巧，像只不会发出声音的猫。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可不是那么回事——怒火似乎变成了实质性的，从他灰色的眼睛里满溢出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不然你在看见我的时候就不可能那么惊讶。因为在你知道的事实里，我本不该在这里！”

他进一步卫阳退一步，直到后脑勺和后背传来了冰凉坚硬的触感——身体穿越墙壁的感觉——被吓着的卫阳突然恍然大悟。

不对啊，他现在是个幽灵，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想，他顿时有底气了。“我只是……只是意外！我连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幽灵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他思考了一晚上，结论只有一个：不管扯什么理由，都绝不能告诉夏洛克这是个游戏,不然就算他是个幽灵也会被碎尸万段的——没听说小说漫画里的人知道自己是虚构的还会高兴，他才不要自寻死路！

“是吗？”夏洛克眯了眯眼。“你不知道？”他又恢复了那种审慎打量的态度，就和他们第一次在巴茨医院里见面一样：“上一次你出身于中国上海的一个富商家庭，这身份没问题；而这一次你是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的一个上校，死于唐王山战役，这也没有问题。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有这样的差异，但是你的样貌没有变，性格没有变。而再看看我的情况，你就知道这有多么相似——同样的名字，类似的性格，迥异的身份。所以，”他一口气得出了结论，“你敢说这和你没关系？”

卫阳在心里默默地擦了把冷汗。在电话都不普及的时代，夏洛克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啊？“可我真不知道，”他果断决定继续装傻，“或者说，按照你的推断，我之所以成为幽灵，是因为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我已经死了？”谎话的最高境界是半真半假，为了鬼身安全，他决定冒险尝试一下。

“正是问题所在。”夏洛克飞快地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更确切一点说，你是怎么在五十年以后让我和你一起开始这种目的未知的旅行？”

“……等等！”卫阳终于发现他一直以来觉得对方身上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了。“你说五十年后？那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离开之后，游戏世界真的还能继续维持这么长时间？他原本以为顶多到任务九，不超过任务十的啊！

夏洛克似乎在强忍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这显而易见，阳。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有耐心坐在那里听一个接近三百岁的老头子的废话？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一个老人自己居住的时候就想要……”随便有个人听他说话。但这后面他没说出来，他不想这么快就承认他在希望谁在他老了之后陪伴他。

“——因为你也……”卫阳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突然想到孟元基问他的问题，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前者的一小时等于后者的一年。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然后惊悚地发现他是在五十个小时以后重新进入的游戏。

那也就是说，当他在睡得昏天暗地的时候，游戏并没有停止，还是在自动运转着？这不可能啊，他明明关了电脑，也没开智能待机功能！退一万步来说，他的那个小笔记本也扛不住连续自动运转游戏这么久啊！如果是的话，早该热得自爆了！

卫阳突然对这游戏的真实性产生了森森的怀疑。孟元基到底给了他一个什么玩意儿？不会是在坑他玩吧？

“你想到了什么。”夏洛克端详着他的表情，很肯定地说。“告诉我。”

卫阳再也没忍住，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面前的人打量了一遍。最后他惊叹道：“你赚到了，夏洛克！如果按照这种发展方向，你可以多好几辈子的时间呢！”不过他在心里决定，等这关出去他就去质问孟元基——就算是全拟真游戏，也不可能如此智能，更不可能拟真到能骗过侦探一辈子而不出错吧？

夏洛克额头差点冒出来两根青筋。虽然他总体脾气比以前好了些，但是看到似乎完全没有变化的卫阳，他的反应也几乎是跟着回到了年轻时的水平。“说、实、话！”他怒了。为什么他过了一辈子，这家伙却像是只过了两天的样子？

不得不说，侦探你真相了！

很可惜，他现在身高不够，并且卫阳还自恃是个幽灵，所以完全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相反地，卫阳还很有心情地和他打听：“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噢，不对，你当然知道我有没有变。”他自言自语地否决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又提出了第三个：“马格努森怎么样了？”

“对啊，马格努森！”一提这名字，夏洛克就更不高兴了。卫阳早就知道马格努森有问题，但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而是七弯八绕地把提示的纸团放在枪匣子里——有这么干的吗？万一被忽视了怎么办？“你怎么知道他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别说你那时候就知道他会用你的照片来威胁你！”他绝不承认他其实是在介意发现纸团的人不是他！

“其实我有预言能力。”卫阳板起脸，正儿八经地回答。

其实是主线任务九他会说？既然是主线任务，那就必然和夏洛克有关系，这种关系连六岁小孩都会推理。而他那时在主线任务六，好感度逼近目标五星，怎么看都不可能坚持到主线任务九了。考虑到中间还跳过了五，他就把九的提示藏了起来——他那时没法提醒夏洛克，说马格努森很危险，而且那时候的马格努森还和麦克罗夫特有合作；然后，传说中的资料库其实都在马格努森的记忆里，这样要对付他的话，直接杀了他就行；这样，用枪不是很正确的思考方向吗？

夏洛克瞪着他。他一直都知道卫阳嘴很严——在被莫里亚蒂抓走的那一次已经体现出来了——现在轮到他自己亲身体验了。“你就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他沉声问。他不相信他认识的卫阳会蓄意欺骗他，或者就算是欺骗，也是不得已的，又或者是出于卫阳自己认为的好意。“我又不会说出去，实话对你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他的声音低下去，“你觉得真相会伤害我？”

大爷我给你跪了啊！你知道就好，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啊！五十年过去了，你怎么还这样！卫阳内心的小人在泪奔。玩个游戏玩成这样他容易嘛他！两边都不讨好！

夏洛克从他表情反应上得出了结论，微微后退了一步。“不得不说，真是愚蠢的想法。”他鄙夷道。

但说实话，他松了口气。因为其实他还有一个可能性没说，就是真相可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是谎言，那他们要如何相处？不管造成现在情况的是什么原因，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所认识的卫阳，从来没有变过；对方确实真心在意，不然也就不会留下那么一个提示，现在也不会试图用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这可比他之前最坏的结论好得多了……

卫阳觉得他的膝盖已经插满了箭。他又要开始被毒舌的生活了？嘤嘤嘤他真不能倒带重来？这世界的三个目标本来就很难，还有一个万一不高兴就拖你后腿的大爷……他是不是还是死掉重来比较快？

次奥！给幽灵个死法啊！想死都死不了，系统你人性何在！

夏洛克继续观察他，突然觉得万分遗憾。魔法界有种技巧叫做摄神取念，他个人认为这是很有用的技能，尤其是在对待嫌犯方面；只可惜，没听说能对幽灵摄魂取念的。那只能花点时间采取迂回作战了，因为卫阳很明显地属于吃软不吃硬类型。“我困了。”他突然说。

卫阳正满心虚弱地等待着最终审判，结果却听到这么一句，眼睛都瞪圆了。这怎么可能？他认识的夏洛克从来精力值满点，不然也不能无聊到把一整面墙射成筛子了，更不用说主动提休息。“呃……那你先上去休息？”他试探性地建议，同时在心里想这是不是缓期徒刑。

没想到夏洛克一脸愉快地接受了他的提议。“那就这样。今天看见你很高兴，阳。”他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颇有点俏皮的意思，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卫阳被他那个小动作秒到了。其实他见过夏洛克做这个动作，还不止一次，奈何没见过小时候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