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走。”
姬扶疏的样子明显是匆匆从田间赶来,甚至衣衫都来不及换,青色裙角处还沾有些许污泥,阴沉沉的天空下,益发显得脸上苍白的不正常。
站在人群最外面的大将军龚澜微微蹙了下眉头,却是并不敢上前阻拦。
那些官兵也不自觉退开,个个面上露出恭敬的态度——
大齐虽是幅员辽阔,却土地贫瘠,之所以能以强国之势屹立在这片大陆之上,除了有一支强大的部队,有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楚战神楚无伤外,还因为他们有神农氏的传人姬氏家族。
无论多贫瘠的土地,姬家人都能让它生出碧绿的禾苗,收获金黄的稻穗——
外有楚无伤扬大齐国威,内有神农氏兴天下农桑,外患已平,内忧可解,大齐终迎来盛世华年。
如果说楚无伤是所有官兵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那神农氏姬家就是天下百姓的心灵支柱。
可人毕竟不是神,楚无伤虽是纵横边关二十年未有败绩,却抵不过天家雷霆——
十天前,一件惊天大案被捅到御前,大齐战神楚无伤和太子齐珩密谋造反,皇上顿时龙颜大怒,先发布废太子圈禁诏书,然后急命钦差大臣赶赴边关赐了楚无伤一杯毒酒,更下旨斩杀楚无伤满门。
而眼前这个孩子,正是忠心家仆舍命救出来的楚无伤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儿子——
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许是奔跑了很久,脸上又是泥又是水的,只能看清大致轮廓,细长的眉秀气而不失英挺,特别是那双眼睛更如同天上的寒星,闪着倔强而不屈的光芒。
姬扶疏穿过人群,一步步走上前。小心的把孩子抱在怀里,执起孩子一只小脚,细细的擦拭着血迹斑斑的小腿,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赫然映入眼帘。
紧跟在扶疏身后的青衫昂藏汉子忙俯身递过来一盒药膏。
扶疏接着,疲累的感觉更强,甚至头也开始有些晕眩——这几日一直缠绵病榻,庄里的人又都是一心扑在农事上,根本不知道楚家出了这样的大事!
若不是方才楚家一个忠仆拼死带来消息,扶疏怕是至今还蒙在鼓里。
好在,来的还不晚。
头晕的感觉好像更厉害了,扶疏又是自在惯了的性子,虽是这么多双眼瞧着,仍是毫不在意的抱着孩子席地坐倒,堪堪把孩子搂在怀里。
那药膏散发着一股清香,一闻便知是上好的疗伤灵药,因常年劳作,扶疏的指腹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不时滑过男孩稚嫩的肌肤。
许是扶疏的怀抱太过温暖,也许是长时间的颠沛逃亡,让孩子无比渴望有一个可以歇息的臂弯,男孩眼中的阴翳戾气渐渐散去,化为一滴清澈的泪,重重砸在扶疏的手背上。
“很痛吗?”扶疏怔了一下,以为是自己下手重了,忙轻声哄道,“乖,别哭,你是楚帅的儿子,要像楚帅一样勇敢,对不对?等我上了药,很快就不痛了。”
听扶疏提到父亲,孩子果然止了泪,两个小拳头却是死死捏着。
待包扎好,扶疏把孩子递给旁边一直躬身伺候的昂藏男子:
“青岩,你带他走,把他送到安全地方。”
昂藏男子忙上前抱起孩子,男孩挣扎了下,手猛攥了一下扶疏的衣襟,却又极快的松开,终于乖巧的趴到青岩怀里。
“主子——”青岩却是并不愿就此离开,很是不放心的瞧着旁边的龚澜。
龚澜也上前一步,面露为难之色:
“末将知道小姐心善,可也请小姐能体谅末将,末将可是奉了恭亲王的意旨,才会一路追赶,捉拿逆贼,请小姐莫要难为末将。”
“什么逆贼?”扶疏厉声道,神情再不若方才面对孩子时的温和,“楚帅一生为国,忠心不二,说楚帅要造反,不管别人如何,我姬扶疏是断然不信的!更不要说,他还是个无辜的孩子罢了!”
明明楚将军忠君为国戎马一生,更兼义薄云天、侠肝义胆——
从小听多了楚无伤的英雄事迹,这位大元帅一直是扶疏除爹爹外最为崇拜的人,更不要说娘因生下自己后体弱,整日缠绵病榻,所用药物,更是均须边关天砀山上的灵虉草做药引。
虽是派出家中侍卫前去采摘,可那草生长期却是极短,且根本不能在山庄里栽种成活,往往好不容易赶过去时,那些灵虉草已经因太过干枯而失去了药效。楚无伤听说后,每每亲自上山采药,又让手下快马加鞭送到庄里。
这样一个连一位陌生人都全力救助的热心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谋逆之事?
听扶疏如此说,那本是绝望的蜷缩在青岩怀里的孩子眼睛倏地闪出一抹神采,眼里闪过一抹泪雾,却忽然想到什么,又仰起头,用力的把眼中的泪逼了回去,无比悲伤的瞧着扶疏不过清秀的小脸。
“至于恭亲王,”扶疏傲然道,“你以为我表哥也是和你们这些宵小一般善恶不分吗?待会儿我会亲自去找表哥,请他出面为楚家主持公道!青岩,你只管走,有表哥在,我看那个敢伤我!”
恭亲王齐渊正是扶疏的表哥,也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目前已经公认会被立为太子之外,还是姬扶疏的表哥——齐渊的母亲徐安贞本是罪臣之女,后得蒙姬家少夫人所救,并认为义妹。
和扶疏顶多算得上清秀的面容比起来,齐渊相貌生的极好,端的是风流倜傥、俊美异常,而且对扶疏很是爱护,两人自幼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然后在扶疏及笄时顺利定下婚约。
若不是三年前扶疏母亲病故,那这会儿,扶疏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恭亲王妃了!
龚澜闻言也不由踌躇,狠狠的瞪了眼青岩怀里的孩子,怪不得这小兔崽子没命的往神农山庄跑,合着早料定姬小姐会给他撑腰!
正自拿不定主意,,那边青岩已经径直抱着孩子转身要走,龚澜一惊,忙要喝止,却见扶疏手一翻,一只钗子赫然出现在手中,龚澜忙往后面一跳,哪知扶疏却是把那钗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龚澜,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
龚澜吓得立马站住脚,旁边的那些士兵更是大惊,甚至个别士兵不自觉的护在扶疏身前——
和这些将军老爷不一样,他们薪俸微薄,家人若想填饱肚子,是决计离不了神农山庄的,将军有很多,姬家的传人目前可就只这么一个了!
龚澜虽是脸色愤恨不平,却果然站住脚——眼前女子委实身份太过特殊,不要说她已是恭亲王府准王妃,十日后就将和王爷大婚,便是她神农氏最后一个传人的身份,就是自己惹不起的!
别看皇上目前老迈昏庸,可要听说自己逼死了姬扶疏,怕是最不济也必然会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来平天下人之愤!
竟是只能眼睁睁的瞧着青岩抱着那孩子消失在无尽苍茫中!
“真是饭桶!”太过愤怒,齐渊漂亮的脸庞甚至都有些扭曲。
龚澜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苦着脸道:
“王爷,不是末将不尽心,实在是……”
当下将扶疏拿钗子指着喉咙威逼自己的事说了一遍,“末将也是担心会伤了姬小姐……”
“伤了她又如何”齐渊神情狰狞,“本王不信,依你的身手,连一个姬扶疏都拿捏不住!”
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一定要把楚家幼子的项上人头送到我面前来,否则,就拿你的人头来换!”
所谓斩草除根,既然下了这么大血本扳倒了楚无伤,自己可绝不会妇人之仁,留下那个小兔崽子让自己寝食难安。
说完就直接把龚澜给赶了出去。
直到站在府门外,龚澜才想到,自己好像忘了跟王爷回禀,姬小姐说,她会来王府。
算了,龚澜拨转马头认命的再次带人往城外而去,别看王爷现在这么狠,真等姬家小姐到了,肯定又会百般哄着,倒是自己,不能捉回楚家那小子的话,王爷说不定真会要了自己的人头。